急诊科的灯光永远那么刺眼。
刘映雪站在3号诊床边,手指轻轻按压在患者胸口。六十多岁的男性,突发胸痛、呼吸困难,被救护车送来时已经面色发青。心电图显示ST段抬高,典型的急性心肌梗死。
"血压90/60,心率110,血氧92%。"护士快速报出生命体征。
"准备溶栓治疗,联系心内科会诊。"刘映雪的声音平稳而冷静,手指已经摸到患者颈动脉,计算着脉搏。老人的皮肤湿冷,眼神涣散,这些都不是好兆头。
"医生...我是不是...要死了?"老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刘映雪刚要回答,却在一瞬间僵住了。老人的眼睛——那种恐惧与求生欲交织的眼神——与她记忆中的另一双眼睛重叠在一起。父亲的眼睛。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烈,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她不再在明亮的急诊室,而是回到了七年前那家小医院的走廊。父亲躺在推床上,同样捂着胸口,同样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刘医生?刘医生!"护士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但已经太迟了。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江...江医生在哪?"她勉强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江医生在1号诊室处理外伤病人。"
刘映雪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请...请她过来接手这个病人。"说完这句话,她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诊区。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一张惨白的脸。刘映雪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过手腕,却无法驱散体内升腾的灼热感。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干咽下去。
苯二氮卓类药物,抗焦虑,镇静。她的秘密武器,也是她的耻辱印记。
药片滑入喉咙的瞬间,隔间的门突然被推开。刘映雪下意识将药瓶藏进口袋,却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如此。"江晓琪靠在门框上,双臂交叉,"难怪你最近总是走神。刘大医生也需要药物才能正常工作?"
刘映雪猛地转身,水珠从她下巴滴落。"这不关你的事。"
"当一个医生开始依赖药物维持工作状态,这就成了全科室的事。"江晓琪走近一步,声音压低,"你知道医院对这种事的态度。"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刘映雪能闻到江晓琪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某种柑橘调香水的气息。她们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中的自己。
"不是你想的那样。"刘映雪咬牙道。
"那是怎样?"江晓琪挑眉,"别告诉我那是维生素。"
洗手间外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刘映雪的表情变了变,抓起一旁的纸巾擦了擦手。"不是这里。天台,十分钟后。"
说完,她推开江晓琪,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天台的风很大,吹散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刘映雪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城市的轮廓线。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心跳渐渐平稳,但胃里却翻腾着另一种不安。
铁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江晓琪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加了双份糖的拿铁,"她递过一杯,"血糖低的时候喝点甜的会有帮助。"
刘映雪迟疑了一下,接过咖啡。温热的杯身传递到指尖,竟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所以,"江晓琪抿了一口咖啡,"打算解释一下吗?"
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江晓琪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刘映雪突然意识到,这是她们第一次在非工作场合单独交谈,没有病人,没有其他同事,只有风和城市遥远的喧嚣。
"PTSD。"刘映雪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创伤后应激障碍。"
江晓琪的眉毛微微扬起,但没说话,等待她继续。
"七年前,我父亲死于急性心肌梗死。当时...我就在他身边,却什么都没能做。"刘映雪盯着咖啡杯,黑色的液体映出她扭曲的倒影,"今天那个病人的症状太像了,我...我控制不住。"
一阵沉默。江晓琪的目光落在刘映雪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多久了?"
"确诊四年。药物...断断续续用了三年。"刘映雪苦笑,"讽刺吧?一个精神科医生,治不好自己的心病。"
江晓琪突然伸手,从刘映雪口袋里摸出那个小药瓶,快速扫了一眼标签。"剂量太大了,而且这种药物长期使用会产生依赖。谁给你开的?"
"一个...朋友。"
"庸医。"江晓琪嗤之以鼻,"这种药应该在认知行为治疗的基础上短期使用,不是让你每天当糖吃。"她将药瓶收进自己口袋,"没收了。"
刘映雪猛地抬头:"你——"
"别担心,我不会上报。"江晓琪打断她,"但我也不会看着你毁了自己。明天开始,我给你换一种更安全的药物,配合心理治疗。"
刘映雪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我们甚至不是朋友。"
"因为我是医生,"江晓琪直视她的眼睛,"而你是我的同事。就这么简单。"
风突然变大,吹乱了刘映雪的头发。她别过脸去,不想让江晓琪看到自己湿润的眼角。
"你知道吗,"江晓琪突然说,"我父亲也是医生,心血管外科。十年前一场医疗事故,毁了他的职业生涯。"
刘映雪转过头,惊讶地发现江晓琪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脆弱。
"那场官司打了三年,最后虽然赢了,但他再也没拿起手术刀。"江晓琪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深藏的痛楚,"所以我理解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两人之间突然多了一种奇妙的联系,仿佛敌意筑起的高墙裂开了一道缝隙。刘映雪想起江晓琪办公室里那张照片——年轻的江医生站在一位严肃的中年男子身边,两人都穿着白大褂。
"你父亲...他现在怎么样?"
"开了家小诊所,看些感冒发烧。"江晓琪耸耸肩,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语气,"比当外科医生轻松多了。"
刘映雪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药物和情绪波动带来的副作用开始显现,她不得不扶住栏杆稳住身体。
"嘿,你还好吗?"江晓琪一把扶住她的肩膀。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江晓琪的手贴上她的额头:"你在发烧。"她皱眉,"药物副作用加上过度疲劳。你今天应该休息。"
"不行,还有三个病人等着——"
"交给我。"江晓琪的语气不容反驳,"你现在这样子,判断力会受影响。我们可能互相看不顺眼,但在病人安全这点上,我想我们目标一致?"
刘映雪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确实无法集中精力。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有些生涩。
江晓琪似乎也有些意外,嘴角微微上扬:"别急着谢我,等你知道我要给你开什么药的时候,可能会后悔这个决定。"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天台。在楼梯拐角处,刘映雪突然停下脚步。
"江医生...关于我的情况..."
"你的秘密很安全。"江晓琪头也不回地说,"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下次科室会议上,别反对我的创伤急救培训提案。"
刘映雪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成交。"
回到办公室,刘映雪终于允许自己瘫坐在椅子上。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但她的思绪已经飘回七年前那个雨夜。父亲痛苦的面容,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医院走廊冰冷的灯光...这些画面从未真正离开过她。
手机震动打断了她的回忆。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正义终将得到伸张。」
刘映雪皱眉,正要删除,又一条信息紧接着发来:「你还记得你父亲最后说的话吗?」
她的手指僵住了,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这不是普通的骚扰短信。对方知道她父亲的事。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一张照片——她今天早上走进医院的画面,拍摄角度明显是偷拍。照片下方写着:「医疗事故的凶手终将付出代价。」
刘映雪的心跳再次加速,但这次不是因为PTSD。有人盯上她了,而且来者不善。
正当她思考如何回复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江晓琪拿着一份文件和一个小药盒走了进来。
"给你开了点新药,副作用会小很多。"她将药盒放在桌上,随即注意到刘映雪苍白的脸色,"怎么了?又发作了?"
刘映雪迅速锁上手机屏幕:"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江晓琪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没有追问。"这是病假单,签个字吧。明天别来了,好好休息。"
刘映雪机械地签了字,思绪却停留在那几条神秘短信上。是谁发的?目的是什么?更重要的是——他们为什么现在联系她?
"对了,"江晓琪走到门口又转身,"明天晚上有空吗?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心理诊所,医生很专业。"
刘映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谢谢,我会考虑的。"
门关上后,她立刻打开手机再次查看那些信息。最后一条让她血液几乎凝固:「不只你一个人要为他的死负责。」
窗外,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医院对面的咖啡店门口,举着手机对准急诊科的方向。镜头拉近,定格在刘映雪办公室的窗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