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音绕梦

第3章：突变

塞外的风沙似被一双翻云覆雨的无形大手搅动，乌云如墨龙般压城，风云骤起。原本勉强维持的和平防线，像一张浸了水的薄纸，被敌军铁骑撕开狰狞缺口，战火以燎原之势重燃。硝烟裹着血腥气，顺着西北风，像条毒蛇般隐隐游向长安，在城墙上投下厚重阴影，似预示着一场灭顶之灾的降临。

楚弦逸身为镇北将军府世子，血管里流淌的忠义与血性瞬间沸腾。他站在将军府的演武场上，望着校场中列阵的将士，玄铁铠甲在晨阳下泛着冷光，刀枪如林，折射出森然杀意。他抬手抚过腰间佩剑，剑柄缠着的旧布，还留着沈音柔绣的并蒂莲纹路，指尖摩挲间，仿佛能触到她当初穿针引线的温度。“家国若倾，吾辈安在？” 他振臂一呼，声如洪钟，将士们的应和声响彻云霄，惊得栖息在墙头的寒鸦扑棱棱乱飞。他深知，前线如同一道生死关卡，需以血肉之躯去堵，家国安稳容不得半分退让，哪怕是以命相搏，也得护长安百姓周全。

临行前，他身着素色劲装，玄色披风被晨风猎猎鼓起，猎猎风声里，战甲未披，可周身已萦绕着杀伐之气。跨上那匹名为 “照夜” 的战马，乌骓马通身油亮，四蹄生风，他却无心赏鉴，直奔沈府。沈府庭院里，梨花树下落英缤纷，花瓣黏在青石板上，被晨露泡得发软，恰似他此刻黏在心底的离愁。他大步流星闯入庭院，惊得廊下画眉鸟扑棱着翅膀逃窜。

“音柔！” 他紧紧握住沈音柔的手，那双手因常年抚琴而柔软修长，指腹还带着琴弦摩挲出的薄茧，此刻却被他攥得生疼。楚弦逸望着沈音柔眼中的不舍与担忧，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又深情：“音柔，等我凯旋，必定八抬大轿迎你入门，用十里红妆铺满长街，让全长安都瞧见，我要护你余生安稳，再不让半分忧愁染你眉间。” 说罢，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那泪珠滚落在他手背，烫得他心尖发颤，仿佛要把这分离的痛，都揉进自己骨血。

沈音柔含泪点头，泪珠大颗大颗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洇湿一片。她望着他英挺的眉眼，剑眉入鬓，星目藏着灼灼火光，想把这模样刻进心底最深处。“我等你，无论春去秋来，无论花开花败，都盼你平安归来，莫让我这颗心，悬在半空，成了无根浮萍。” 话音未落，已泣不成声，双肩颤抖如风中落叶。楚弦逸转身的瞬间，披风扫过梨花，几片花瓣落在他肩头，像是这场离别最后的温柔，却被他反手拂落 —— 他怕看见这脆弱的白，想起她垂泪的脸。

战场之上，黄沙漫天，硝烟像张灰黑色的网，遮天蔽日。楚弦逸率部与敌军死战，长刀挥舞间，血花飞溅，刀剑相交的脆响、伤者的哀嚎，交织成地狱般的图景。他骑着 “照夜”，马蹄所过之处，扬起三尺尘土，每一次挥砍都带着破风之声，刀锋卷着血，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敌军如潮水般涌来，箭雨似蝗群过境，他肩胛中箭，却咬着牙拔出箭镞，撕下战袍布条胡乱包扎，继续冲锋。战事陷入胶着，一封封求援信快马加鞭送往长安，可楚弦逸的音信，却如石沉大海，被塞外的风沙、敌军的封锁，绞得粉碎，再难传到沈音柔耳中。

沈音柔每日立于沈府门首，靠着朱漆剥落的门框，望着通往塞外的方向，从晨雾未散等到暮色四合。春日的繁花在她眼中渐渐失了颜色，枝头的姹紫嫣红，瞧着像是给谁披的丧；夏日的蝉鸣也成了聒噪的咒，没完没了地撕扯着她的心。她眉间的愁绪越积越厚，像化不开的乌云，压得她喘不过气。发髻渐渐松散，玉钗上的珠翠蒙了尘，可她依旧固执地等，盼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能从远方策马而来，靴上带着塞外的沙，披风沾着边关的月。

而朝堂之上，暗流早已汹涌成河。沈父为人刚正不阿，在礼都尚书任上，见不得那些结党营私的宵小之辈祸乱朝纲，没少拍案而起，直言弹劾。“为官者，当以黎民为天，尔等贪墨舞弊，是要断我大楚根基！” 他的喝骂声，曾在朝堂上震得梁柱嗡嗡作响，也因此，得罪了以左相为首的一众奸臣。终于，那些被得罪的人精心编织罗网，借战事吃紧、国库需银之名，诬陷沈父贪墨赈灾银两。一道道弹劾奏折如雪花般飞向御案，字迹里藏着毒计，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得死死的。圣听被蒙蔽，一道圣旨如利刃劈下，沈父银铛入狱，枷锁套在颈上，勒出深深血痕。曾经门庭若市的沈府，瞬间被官府查封，朱红府门上的封条，像是给这个曾经显赫的家族判了死刑，冷冰冰地宣示着衰败。

家产被抄时，官兵如狼似虎，一箱箱书籍、一件件家传物件被粗暴搬离，瓷器碰撞的脆响，像敲在沈音柔心上的重锤。她跪在地上，看着曾祖父留下的青铜鼎被推倒，擦痕里还留着祭祀时的香火味；看着母亲的陪嫁翡翠屏风被撕裂，孔雀翎羽的纹路碎成凌乱的线。那些陪她长大的旧物，那些承载着家族荣耀与回忆的东西，被无情地掠夺，而她却无能为力，只能任泪水打湿衣襟，把指甲掐进掌心，以此来对抗这锥心的痛，血珠渗出来，洇在素色裙裾上，像朵开错了季节的红梅。

不过旬月，沈音柔从养尊处优的千金，沦为被官府驱逐的流民。她抱着琴囊，琴囊里装着那架相伴多年的瑶琴，琴身缠着她亲手绣的锦帕，帕子上的桃花图案已泛白。她穿着素色旧衣，布料粗糙得磨皮肤，踽踽走在长安街头。曾经的安稳生活，像一场绚丽却易碎的幻梦，被现实狠狠击碎。暮色中，她望着远处灰暗的天空，铅云密布，前路茫茫，不知该投向何处。风卷起她的发丝，带着无尽的凄凉与迷茫，吹得她单薄的身子愈发显得孤寂。路过曾经常逛的市集，那些熟悉的摊位还在，卖糖画的老伯看见她，愣了愣神，想招呼又不知如何开口；卖绢花的阿姐别过脸去，偷偷抹泪 —— 曾经的沈姑娘，可是连最贵重的并蒂莲绢花，都舍得买给她。可如今，她却再也不是那个能笑着选绢花、挑木雕的沈音柔，只能在寒风中，一步步迈向未知的深渊，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惶恐，还有对楚弦逸生死未卜的担忧，似有千斤重担，压得她快要窒息。每走一步，琴囊里的瑶琴就轻响一声，像谁在她耳边，轻轻叹着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