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追求
楚弦逸每日清晨,都会差人将最新鲜的花束送至沈音柔住处。
卯时刚过,天边还黏着墨色残夜,启明星悬在青灰色的檐角,像是被谁随手搁在那儿的银簪。送花的小厮已挎着竹篮,轻手轻脚穿过青石板小巷,竹篮外侧用青布仔细裹着,篮底垫着沁了晨露的青帕,帕子上的水珠随着步子晃啊晃,偶尔滑出几滴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银亮水花,转瞬又被早起的晨光吞掉。有时篮中卧着艳红如烈火的玫瑰,花瓣被夜露浸得透亮,仿佛能映出楚弦逸藏在心底、炽热得几近灼人的心意,那红太过浓烈,像是要把过去的遗憾都烧成灰烬;有时是素雅的白茉莉,小巧花苞挨挤着,暗香像无声的絮语,顺着风溜进窗棂,慢悠悠地,牵出他对沈音柔从未更改的、藏了一路的温柔。
他本人隐在街角的薄雾里,身影被早市渐起的烟火气轻轻托着,青衫的下摆被晨风吹得微微扬起。看着沈音柔推开雕花窗棂,晨光漫进她眼尾的瞬间,像是给她的眉眼镀了层碎金。若她望着花束露出惊讶,指尖轻触花瓣时,楚弦逸便觉得昨夜在花市跟摊贩磨破嘴皮的奔波,值了,那股子为她讨到最鲜嫩花枝的欢喜,能从心口一直漫到眼角眉梢;若她怔愣后,嘴角悄悄扬起,眼尾漾开极淡的笑,他胸腔里便胀满欢喜,仿佛满心期许都得了最妥帖的回音,连街角的风都变得甜津津的 。
沈音柔生活里遇到难题,无论是修缮破旧房屋时工匠漫天要价,还是查证冤案时被小吏故意刁难,楚弦逸总会不动声色地解决。
修缮房屋那日,工匠斜睨着她,把刨子往地上一掼,铁刨子磕在青砖上,发出 “当啷” 一声响,惊得院角麻雀扑棱棱乱飞。“姑娘,这屋子年久失修,梁也歪了、窗也朽了,三倍工钱,我才肯动手。” 他话里的蛮横像把钝刀,一下下割得沈音柔心疼又无奈,攥着帕子的手都泛了白。正发愁如何周旋,暮色漫进院门时,几个衣着齐整、工具锃亮的匠人叩响了门。为首的朝着沈音柔恭敬作揖,衣料上的褶皱都透着郑重:“姑娘,楚公子托咱们来,保准把屋子拾掇得跟新的一样,工钱公允,绝不让您吃亏。” 不过三五日,腐朽的窗棂换成新雕的海棠纹,推开窗,风卷着清甜的海棠香直直扑进来;院角栽了她最爱的海棠幼苗,细弱枝条在风里轻晃,叶子上的绒毛都泛着光,像有人无声疼惜的温柔注脚,把这破旧小院衬得活泛起来。
查证冤案时,小吏把卷宗往桌上一摔,震得桌上砚台都跳了跳,而后跷着二郎腿,晃着脚上的皂靴哼道:“罪臣之女查什么案,旧卷宗早不知丢哪了!” 沈音柔攥紧帕子,强压着怒火赔笑,好话说了一箩筐,小吏却眼皮都不抬,拿眼角余光瞥她,那副嘴脸让沈音柔攥帕子的手都在发抖。没两日,那小吏却巴巴捧着整理得齐齐整整的卷宗上门,赔笑的声音都带着颤:“姑娘,之前是误会,您要的都在这,您看看成不?” 她猜到是楚弦逸托了人脉施压,可长安街头的刺眼画面,总在面对他时窜出来,像根细细的刺,扎得心底发疼,那层因误会结下的冰,厚得让她不敢轻易敞开心扉 。
楚弦逸深知她的纠结,一日,他在沈音柔院外徘徊了许久,指尖反复摩挲着袖中素色帕子—— 那是昨夜亲手绣的,针脚歪扭得厉害,却藏着半幅海棠,每一针都缝着 “盼你回头” 的期许,线都被指腹蹭得发亮。待沈音柔晨起推门,他深吸口气,声音轻得像怕惊落枝头的晨露:“音柔,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小心翼翼牵起她的手,指腹轻轻蹭过她微凉的指尖,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鹿,又像是在触碰失而复得的珍宝,那股子小心翼翼,把空气都烘得暖烘烘的。
两人来到从前常约会的海棠小园。春日迟迟,日光像揉碎的金箔,给天地蒙了层薄纱,风卷着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地落,沾得满肩满袖都是,像一场浪漫又温柔的花雨。漫步其间,熟悉的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处,往昔的甜蜜像涨潮的水,一波波涌来。
曾经,他们在此赏海棠,楚弦逸笑着摘最艳的那朵花,别在她鬓边,笑说 “我家音柔比花娇”,那时的风都带着蜜;品香茗时,他支着腮听她讲琴谱里的故事,讲到妙处,两人的笑声惊飞枝头的鸟,惊落几朵海棠,落在她发间、他衣襟上,成了时光里最甜的印记。微风拂过,花瓣落在沈音柔肩头,也吹动她心底尘封的情丝,那些被压抑的情感,像春草遇了暖墒,一点点、慢慢地苏醒。
她望着楚弦逸专注的侧脸,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每一步都轻得像怕踩碎月光,生怕惊了这方宁静。那些他为她做的点点滴滴,像细密的针脚,穿针引线间,把心上因误会结的伤口,慢慢缝补。
沈音柔慢慢坐在旧年常坐的石凳上,阳光透过海棠枝丫,在衣襟上绣出斑驳光影。低头看裙摆,想起这些日子,案头的花枯萎了又被换新,他解决难题时的小心翼翼,像有只柔软的手,轻轻挠着心底最痒处。她望着眼前飘落的海棠花瓣,问自己,是真的无法原谅,还是困在过去的伤痛里,不敢向前迈那一步?
楚弦逸静静陪在旁,偶尔捡起她发间的花瓣,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梦。他不说话,只是目光温柔得能化开水,仿佛在说 “我等你,不管多久” 。这场重逢的漫步,暧昧与希望在空气里慢慢流淌,沈音柔的心,在犹豫与动摇中,悄然向他靠近 。
夜里,沈音柔躺在榻上,案头楚弦逸新送的白茉莉开得正好,暗香漫进帐子,把梦都染得清甜。她想起小园里他小心翼翼的眼神,想起他藏在暗处送花的身影,那些无声守护像月光,温柔又固执地照进来。唇角不自觉扬起,又很快压下,可心底冰裂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春天的冰面,挡不住的融。
她轻轻叹口气,拉过薄被盖住身子,在茉莉花香里,梦到满是海棠花瓣的小径,楚弦逸站在尽头,笑着朝她伸手,像从前无数个美好瞬间那样,把过去的遗憾、现在的期许,都揉进了这伸手可及的温柔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