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醺

手机的震动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沈雾熙从显微镜前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才发现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看了眼时间，清晨六点半——竟然在实验室通宵了。

“沈学长，细胞培养箱的温度异常报警，”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们检查了很久都找不到原因...”

他站起身，白大褂下摆划过实验室冰冷的地面。袖口处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小块培养基的污渍，手指因为长时间戴着手套而微微发白。培养箱的显示屏上，红色的报警数字刺眼地闪烁着。这是他们课题组准备了两个月的实验样本，不能有任何闪失。

“让我看看。”他的声音带着通宵后的沙哑，却依然镇定。

处理完实验室的突发状况时，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八点五十分。沈雾熙的呼吸猛地一滞——他想起那个约定。九点，在沈屿安的宿舍楼下。

他几乎是跑着离开实验室的，连白大褂都来不及换下。初秋的晨风带着凉意，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穿过医学院长长的走廊时，他的脚步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回响。有几个相识的同学和他打招呼，他都只是匆匆点头，无暇回应。

四年了。他从未如此失约过。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他想起沈屿安小时候最讨厌等待，每次在孤儿院门口等他放学，都会撅着嘴，眼睛红红的像是被抛弃的小动物。有一次他因为课外活动耽搁了，回到院里时天都黑了，沈屿安还固执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小小的身影在暮色里缩成一团。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那时的沈屿安抱着他的腰，声音闷在他的校服里，带着哭腔。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说：“哥哥永远不会不要你。”

可是后来，他还是离开了。去了大洋彼岸，整整四年。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更快了。阳光透过香樟树的枝叶，在他匆忙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不仅仅是因为奔跑。

转过最后一个弯，宿舍楼出现在视野里。他的目光急切地搜索着，很快就在长椅上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屿安安静地坐在那里，浅灰色的针织衫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机上，侧脸的线条在朝阳中显得格外清晰。风吹起他额前柔软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个画面让沈雾熙的心突然柔软下来。他放缓脚步，调整着呼吸，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狼狈。

“抱歉。”他在沈屿安面前站定，声音还带着未平复的喘息，“实验室有个突发状况，刚处理完。”

沈屿安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没关系，我也刚到。”

这是个善意的谎言。沈雾熙注意到对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的细节，还有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来不及掩饰的期待。这些细微的痕迹，都告诉他沈屿安已经等了很久。

小时候也是这样，明明等得委屈，却总是故作坚强地说“没关系”。

“等很久了？”他忍不住问，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没有。”沈屿安立刻否认，耳根却悄悄泛红。

这个熟悉的小动作让沈雾熙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决定不再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走吧，带你去吃早餐。”

他们并肩走在林荫道上，晨光正好。沈雾熙习惯性地走在靠马路的一侧，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有些习惯，即使经过时间的冲刷，依然刻在骨子里。

他带着沈屿安穿过一条小巷，来到那家他经常光顾的早餐店。排队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不时落在他身上，那种小心翼翼的注视，让他既心疼又温暖。

“这家的豆浆和油条很好吃。”他试图找些话题，打破这份过于刻意的安静，“我经常来。”

实际上，他很少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早餐。更多时候是在实验室通宵后，匆匆打包一份，边看文献边解决。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他想让沈屿安尝尝他生活里的味道。

买好早餐，他细心地帮沈屿安把油条掰成小段，泡在豆浆里——这是他们小时候的习惯。沈屿安小时候手小，拿不住整根油条，他就总是这样帮他弄好。

“小心烫。”他轻声提醒，就像从前一样。

早餐店里人声嘈杂，他们这一桌却格外安静。沈雾熙看着沈屿安小口吃着早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孤儿院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桌上，他们也是这样面对面坐着。只是那时的沈屿安还会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会把不喜欢吃的蛋黄偷偷拨到他的碗里，会因为吃到喜欢的食物而开心地晃着腿。

现在的沈屿安，安静得让他有些不适应。

“今天的课表安排了吗？”他找了个话题。

“嗯。上午是高等数学和大学英语。”

“需要笔记吗？我大一的笔记还留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那些笔记他一直舍不得扔，仿佛冥冥中知道有一天会用上。

“不用了，我想自己试试。”

这个回答让他微微一愣，随即在心里轻笑。是啊，他的屿安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一步步指导的孩子了。这个认知让他既欣慰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吃完早餐，他开始履行承诺，带着沈屿安熟悉校园。走在医学院的红砖楼之间，他耐心地讲解着每一个细节——哪个教室的采光最好，哪个实验室的设备最先进，甚至哪个位置的插座最多。这些都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摸清的规律，现在毫无保留地分享给对方。

他特意带着沈屿安走过那条挂满优秀学生照片的长廊。当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表彰栏上时，他注意到沈屿安的目光停留了片刻。

“学长很优秀。”沈屿安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他读不懂的情绪。

他轻轻摇头：“只是做好该做的事。”

实际上，那些通宵达旦的日夜，那些在实验室里度过的节假日，那些在异国他乡独自拼搏的岁月，都是为了能够配得上这一刻——能够站在这里，坦然接受沈屿安目光中的敬佩。

手机不时响起，都是实验室和课题组的消息。他一边回复，一边留意着沈屿安的反应。看到对方安静地等在旁边，神情中没有不耐烦，他才稍稍安心。

最后，他带着沈屿安来到医学院的天台。这是他在无数个疲惫的夜晚独自来的地方，从未与任何人分享过。

“我经常来这里。”他靠在栏杆上，任风吹乱头发，“当实验不顺利，或者压力大的时候。”

沈屿安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栏杆上，阳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从这个角度看去，沈屿安的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影子。

“为什么学医？”沈屿安突然问。

这个问题让他沉默了片刻。真实的答案太过沉重——因为想要有能力保护重要的人，因为不想再看到在乎的人受伤却无能为力。最后，他只是轻声说：“因为想要帮助更多的人。”

他反问：“你呢？对哪个社团感兴趣？”

阳光下的沈屿安微微眯起眼睛，手指在口袋里不自觉地摩挲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还在看，想找个能画画的地方。”

这句话很轻，却重重地撞在沈雾熙的心上。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将对方拥入怀中，告诉他自己这些年的思念与愧疚。但最后，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屿安的肩膀。

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克制。

他们在天台上站了很久，直到钟声响起。送沈屿安回宿舍的路上，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沈雾熙刻意放慢了脚步，想要延长这难得的独处时光。

在宿舍楼下分别时，他看着沈屿安清澈的眼睛，突然做出了一个冲动的决定：“周末有空的话，可以来实验室找我。”

说完他就后悔了。实验室是他最严谨的工作空间，从未邀请过任何人。但看到沈屿安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他又觉得这个决定是对的。

“好。”沈屿安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笑容，让他觉得今天所有的奔波与疲惫都值得。

转身离开时，秋风吹起落叶，在他的脚步边打着旋。他能感觉到沈屿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忍不住回头。沈屿安还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支他送的笔，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着。那个专注的侧影，让他突然明白——有些羁绊，即使经过时间的洗礼，依然坚韧如初。

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让等待成为他们之间的主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