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心跳

周六的清晨，沈屿安站在医学院实验楼前，深吸了一口气。消毒水混合着福尔马林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踏足沈雾熙的世界。

他按照短信上的指示走到三楼，在走廊尽头的实验室外停下。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看见沈雾熙正背对着门，站在实验台前。他穿着白大褂，戴着无菌手套，微微俯身观察着显微镜。晨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沈屿安轻轻推开门，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和沈雾熙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他没有立刻出声打扰，而是环顾着这个空间——整齐排列的试剂瓶，墙上挂着的解剖图谱，还有角落里那具完整的人体骨架模型。一切都井然有序，透着沈雾熙特有的严谨。

“站在那里别动。”沈雾熙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你带了外面的灰尘进来。”

沈屿安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这才注意到门口确实有个风淋装置。他站在原地，看着沈雾熙做完手头的观察，仔细记录下数据，然后才转过身来。

“换上鞋套，过来吧。”沈雾熙指了指墙边的柜子，自己则走到洗手池边开始严格按照七步洗手法清洁双手。

沈屿安乖乖照做，等他走到实验台旁时，沈雾熙已经重新戴上了一副新的手套，递给他一个口罩。

“这里和普通的教室不一样。”沈雾熙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显得有些闷，“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实验结果。”

沈屿安点点头，目光却被实验台上的一本笔记吸引。摊开的那页上画着精致的手绘解剖图，旁边密密麻麻的笔记中，偶尔会出现一些熟悉的缩写和符号——那是他们小时候在孤儿院里发明的，只有他们两个才懂的暗号。

“这是……”他忍不住开口。

沈雾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复习笔记。”他轻描淡写地说，随即合上本子，放到一旁，“大一的课程用不到这个。”

沈屿安没有戳破他的掩饰。那些暗号的出现，证明沈雾熙直到现在还在用着他们共同创造的语言。这个发现让他的心跳悄悄加速。

“今天要做的是细胞传代。”沈雾熙将一個培养瓶放到显微镜下，调整好焦距后让开位置，“过来看看。”

沈屿安凑上前，眼睛对上目镜的瞬间，一个微观世界在眼前展开。密密麻麻的细胞挤在一起，像是星空中闪烁的群星。

“这是HEK293细胞系。”沈雾熙站在他身侧解释道，“我们在研究骨再生相关的信号通路。”

他的声音很近，呼吸轻轻拂过沈屿安的耳畔。实验室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沈屿安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身侧这个人的存在上。

“要试试吗？”沈雾熙突然问。

沈屿安愣了一下：“试什么？”

“细胞传代。”沈雾熙指了指实验台上的器材，“很简单的，我教你。”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沈屿安在沈雾熙的指导下完成了人生第一次细胞操作。沈雾熙教得很耐心，从移液器的使用到无菌操作的要点，每一个步骤都讲解得清晰明了。但他的指导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太过亲近，也不会显得疏远。

只有在沈屿安操作失误时，沈雾熙才会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调整他持握移液器的姿势。

“角度再垂直一些。”沈雾熙的手很稳，声音也很稳，仿佛这只是一个学长对学弟再正常不过的指导。

但沈屿安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洗衣液的清香。这个认知让他的手指微微发颤。

“紧张？”沈雾熙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颤抖。

沈屿安老实地点头：“怕搞砸你的实验。”

“不会的。”沈雾熙松开手，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温和，“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沈屿安的心猛地一颤。小时候每次他害怕时，沈雾熙也是这样对他说——“有我在”。

细胞操作结束后，沈雾熙开始整理实验台。沈屿安想帮忙，却被他拦住了。

“坐着休息吧。”沈雾熙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这些我来就好。”

沈屿安没有坚持，他在椅子上坐下，目光追随着沈雾熙在实验室里忙碌的身影。看着他熟练地清洗器材，整理试剂，记录数据。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透着专业和专注。

这一刻，沈屿安清晰地意识到，沈雾熙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为了一个如此优秀的人。不再是孤儿院里那个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的少年，而是一个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了。

这个认知让他既骄傲，又莫名地有些失落。

“怎么了？”沈雾熙不知何时已经忙完，正站在他面前，微微歪头看着他。

沈屿安抬起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实验室的灯光下，沈雾熙的瞳孔颜色显得比平时更浅一些，像是浸在湖水里的琥珀。

“就是觉得……”沈屿安斟酌着用词，“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沈雾熙沉默了片刻，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两个一次性纸杯，走到饮水机前接水。“人都是会变的。”他的声音很轻。

“但有些东西没变。”沈屿安说。

沈雾熙接水的动作顿了顿。他端着两杯水走回来，递给沈屿安一杯：“比如？”

“比如你还是喜欢把重要的话写在别人不容易发现的地方。”沈屿安接过水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比如你还在用我们小时候发明的暗号。”

沈雾熙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水杯，良久没有说话。

实验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让人不安，反而像是暴风雨前宁静的酝酿。

“屿安。”沈雾熙突然开口，叫的是他的名字，而不是“学弟”。

沈屿安握紧手中的纸杯，感觉心跳骤然加速。

“这四年……”沈雾熙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你过得好吗？”

问题很简单，但沈屿安知道他在问什么。不是在问他的学习成绩，不是在问他的日常生活，而是在问——没有我在的这四年，你过得好吗？

他张了张嘴，无数个答案在脑海中闪过。他想说不好，想说很想你，想说每个夜晚都在数着分离的日子。但最后，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挺好的。”他说，声音有些发涩，“就是……有点想你。”

这句话说得很轻，轻得几乎要消散在实验室的空气中。但沈屿安看见沈雾熙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握着纸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嗯。”沈雾熙低下头，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也是。”

实验室的窗外，阳光正好。远处传来学生们的欢笑声，更衬得这一方天地的安静。两个少年相对而坐，中间隔着四年的时光，却又好像从未分开过。

沈屿安知道，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正在一点点地被捅破。而这一次，他不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