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载着车内的寂静渐渐远去。
车帘微动间，谁也没留意，身后那扇刚阖上的门边，不知何时立着一道身影。柳月戴着帷帽，帽檐垂下的轻纱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一丝一毫也未曾显露。
他一手握着柄折扇，骨节在扇柄上轻轻摩挲，另一手藏在身后，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角，动作极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凝。
脑海中却翻涌着白日里两人的交集。
他素来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今日出手相助，原不过是因若风在侧，想着多亲近几分这位师弟罢了，万万没料到会撞进那样一幅画面里——
台阶上少女后仰的瞬间，鬓边珠花簌簌晃动，先映亮的是那张骤然仰起的脸，原是粉妆玉琢的绝色，此刻却因猝不及防的失衡，白腻如瓷的脸颊泛着薄红，像晨露浸过的桃花瓣。
眉梢微蹙时，那双含着水光的桃花眼正斜斜扫来，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最是勾人，此刻沾了点惊惶，倒像是将落未落的红雨，坠在眼波流转处，比廊下石榴花的艳色更添几分活气。
火红色的裙摆随她动作漾开，层层叠叠，倒比墙内那株开得正盛的红山茶还要灼眼几分。更让他心头一滞的，是她下意识去扶栏杆时，露出的那截纤细手腕，皓白得像浸在溪水里的玉，偏偏腕间还系着根红绳，被风一吹，轻轻贴在肌肤上，倒像是要往人心里钻似的。
再抬眼时，见她慌乱中抬手拢鬓，指尖擦过下颌线，那抹粉唇微张，似有若无的惊呼声被风卷走，只余下眼尾那颗泪痣，在日光下明明灭灭，竟比腕间的红绳更让人移不开眼。
他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目光竟像被磁石吸住，再也移不开。
风恰在此时卷得更急些，掀起她鬓角一缕碎发，扫过那枚泪痣时，倒像是替他拂去了什么迷障。
原来世间真有这样的容颜，白是梨花落雪的白，红是丹砂点唇的红，偏那泪痣生得巧，不偏不倚落在眼尾最弯处，惊惶时像沾了露的红豆，稍定后又似燃着星的朱砂，连带着那双刚褪去慌乱的眼，也成了盛着三月春光的潭，只一眼，便叫人溺进去。
她终究是稳住了身形，指尖还抵在冰凉的栏杆上，腕间红绳却趁势缠上半分，将那截玉似的肌肤勒出浅浅一道痕，倒像是他方才心头那阵滞涩，终于寻到了具象的模样。
苏清寒多谢……
她声音细弱如蚊蚋，垂眸时长睫簌簌，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那枚泪痣，偏生耳廓红得透了，比墙内红山茶的花苞还要娇憨几分。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看得痴了，慌忙移开视线，拾级而上走了几步，脚步却不自觉慢下来。余光里，她正提着裙角紧随其后，鬓边珠花仍在微微颤动，方才被发丝掩住的泪痣偶尔从鬓角露出来，像颗被风揉碎的朱砂，一闪便又隐了去。
莫名盼着风再大些，好吹开她颊边那缕碎发，让他能再看清一回，究竟是红豆染了露，还是朱砂落了星。
身后的脚步声轻轻巧巧，像踩着他心口的鼓点，每一步都漫得格外长，长到足够他在心里反复描摹那抹惊鸿一瞥的艳色，从眼尾泪痣到腕间红绳，连裙摆扫过台阶的弧度，都清晰得仿佛能伸手触到。
回过神时，目光已透过轻纱，牢牢锁在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背影上。直到车辙在街角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握着折扇的手才缓缓收紧，扇骨相撞，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残阳如血，风里浸着些微暮凉，吹动他帷帽上的轻纱轻轻晃动。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良久，才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往院内走去。脚步声轻得像踩在落霞上，只有那柄折扇偶尔开合的轻响，在沉凝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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