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朱漆门扉时,他才挪动脚步,帷帽轻纱扫过门侧石狮子的鬃毛,带起一缕极轻的风。廊下的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光晕透过纱帽落在眼睫上,明明灭灭,倒像是将白日里那双眼尾的泪痣,挪到了自己眼底。
方才紧握折扇的指节泛着白,此刻缓缓松开,扇面“唰”地展开,墨竹疏影在暮色里明明灭灭。他低头看着那竹,恍惚间却见少女鬓边珠花垂落,红绳缠腕的弧度,竟与竹枝弯转的模样重合。
雷梦杀柳月?
雷梦杀的声音从月亮门边传来,带着几分疑惑。
雷梦杀你在这儿站了这许久,看什么呢?
柳月抬眼时,眸中翻涌的波澜已敛得干干净净,只余一片温润平和。他合上折扇,敲了敲掌心,轻笑一声。
柳月没什么,看这晚风卷着残霞,倒有几分意思。
雷梦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瞧见西天晚霞如燃,染红了半壁天空,倒像是将白日里那抹火红色的裙摆铺展了开去。
他挠了挠头。
雷梦杀是挺好看的,就是瞧着有些晃眼。
晃眼么?
柳月指尖在扇柄上轻轻一旋,唇角笑意未减,眼底却掠过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怅然。方才那惊鸿一瞥,何止是晃眼,分明是块儿烧红的烙铁,在心上烫了个浅痕,风一吹,便隐隐作痛,偏又舍不得揉去。
两人并肩往院里走,石板路上树影斑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雷梦杀还在絮絮说着白日里的趣闻,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却总不自觉地飘向院外,仿佛那辆马车还停在街角,车帘微动间,能再瞥见一角火红裙裾。
转过回廊时,墙角的红山茶落了半瓣,沾在青石板上,像滴凝固的血。他脚步微顿,弯腰拾起那片花瓣,指尖触到那点艳色时,心头又是一滞,竟与她唇上的丹砂一般无二。
雷梦杀捡这落花做什么?你也想学洛轩出门撒花瓣那套?
雷梦杀好奇地探头,贱兮兮的似笑非笑。
他将花瓣捏在指间转了转,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松开手,任那花瓣被晚风卷走,飘向院门方向,像是要追着那远去的车辙,再递去半分念想。
……
晚上回到书房时,烛火已被小厮点上,昏黄的光晕漫过书架,映得满室书卷都添了几分暖意。
他遣退了下人,独自坐在案前却无心翻书。案上砚台里的墨已凉透,他握着笔,悬在纸上许久,落下的却不是字,而是一点朱砂似的墨痕,落在素笺中央,像极了眼尾那颗泪痣。
窗外风声渐紧,卷着檐角铜铃的轻响,也卷来些院外的喧嚣。他搁下笔,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晚风带着暮春的微凉涌进来,吹动他衣袍下摆。
远处街角似乎传来马车驶过的声响,他心头一跳,探头望去,却只瞧见空荡荡的长街,月光正顺着青石板路漫过来,像铺了层碎银。
原来真的走了。
他关上窗转身回到案前,看着那点墨痕发怔。白日里她垂眸时颤动的长睫、耳廓那抹透红,还有腕间红绳勒出的浅痕,一一在眼前闪过,比烛火还要明亮。
折扇又被他握在手中,扇骨相撞的轻响在寂静书房里反复回荡,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数着心头那点越来越清晰的悸动。他忽然想起她道谢时细弱的声音,像羽毛搔过心尖,痒得人想再听一回,哪怕只是一声轻唤。
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将他从怔忡中惊醒。他看着那点朱砂似的墨痕,忽然提笔,在旁边添了几笔,竟勾勒出半朵红山茶,花瓣边缘晕开的墨色,像极了被风吹起的裙裾。
夜渐渐深了,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被风动的窗棂切得细碎,时而又聚成沉默的剪影。案上那幅未完成的画旁,折扇静静躺着,扇柄上被摩挲得发亮的地方,仿佛还留着白日里紧握时的温度。
他知道,从今日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道惊鸿一瞥的艳色,已顺着风,顺着红绳,顺着眼尾那枚泪痣,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心里,生根发芽,再难拔除。
唯一可惜的是,她是若风的妻子,是他的……弟妹。
常言道:兄弟妻不可欺!
可他……
原来有些心动,竟是这般不讲道理,偏在最不该的时候,疯长成燎原之势。
这层关系如同一道无形的藩篱,将白日里那惊鸿一瞥的艳色圈在对岸,看得见,碰不得,连念想都成了罪过。
柳月罢了。
他轻叹一声。
或许,这本就是一场不该有的心动,如同晚春的残花,纵有片刻惊艳,终究要被风吹散,落得无痕。
可真能无痕吗?
他抬手抚上心口,那里还残留着白日里的滞涩感,像被那根红绳轻轻勒着,不重,却足够清晰。
夜露渐重,打湿了窗外的芭蕉叶,滴滴答答的声响在寂静里漫开。他吹熄烛火,起身走到窗边,月光透过纱帘落在他身上,将帷帽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辆马车早已驶远,载着她的身影,也载着他平静岁月里突然闯入的惊鸿一瞥。而他,只能站在原地,守着这满院的月光与寂静,守着那份不能言说的牵绊,直至刻入骨髓,再也无法磨灭。
帷帽的轻纱被夜风吹得微动,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只留下一道沉默的剪影,在月光里立了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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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捧花来给他加了点感情线,下一篇的男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