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的日子,萧若风待她依旧是捧在掌心里的珍重。晨光里他会亲手为她描眉,暮色中常陪着她在庭中散步,廊下挂着的风铃被晚风拂动,叮咚声里全是他温软的笑语。
苏清寒坐在他身侧时,指尖划过他新裁的锦袍,触感细腻得像他看她时的目光,可心头那点微妙的滞涩,总在不经意间漫上来。
她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日在“雕楼小筑”撞见的柳月,像一粒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的涟漪迟迟未散。
并非有什么逾矩的念想,只是那双隔着轻纱的眼睛,沉静里藏着的复杂情绪,总让她想起自己藏在温顺表象下的另一张脸——那张染着血海深仇、刻着“林”姓旧痕的脸。
萧若风浑然不觉,依旧会在她蹙眉时紧张地问是不是哪里不适,会将剥好的莲子一颗颗喂到她唇边,笑着说她近来清减了,要让厨房多炖些滋补的汤。他笑得越澄澈,她心里那点愧疚就越清晰,像细小的针,扎得她指尖发凉。
可每当夜深人静,梦回那夜火光冲天的旧宅,父母临终前的惨状在眼前炸开时,这点愧疚便会被更烈的恨意冲淡。她抚着腕间那根红绳,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红得像血,也像燃尽林家满门的那场火。
苏清寒若风,
她曾在他为她掖被角时轻声问。
苏清寒你说,欠债是不是一定要还?
萧若风握着她的手,掌心温热。
萧若风自然。公道自在人心,欠了的,总有要还的一天。
他以为她在说寻常琐事,笑得温柔。
萧若风怎么突然问这个?
苏清寒没什么,
她垂下眼,掩去眸底翻涌的冷光,声音轻得像叹息。
苏清寒只是忽然想起一些旧事。
旧事。
那些被她刻意掩埋,却从未真正褪色的旧事。
太安帝金銮殿上的龙椅,是踩着林家百余人的尸骨垒起来的;萧若风如今拥有的尊荣,或许就沾着她父母的血。
她嫁给他,步步为营,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偿还,用他的爱,他的信任,他的软肋,来抵那笔滔天血债。
偶尔看着萧若风伏案处理公务的侧影,她会生出一丝恍惚。
他是那样干净的人,像初春未染尘埃的雪,可她偏要做那滴脏了雪的墨。这份心虚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来,却总在触及腕间红绳的刹那,被更坚硬的决心斩断。
她没错!
错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是他一手毁了她的家,让她从云端跌落泥沼,让她不得不用最不堪的方式,在地狱里为林家寻一条生路。
萧若风是无辜的,可他姓萧,是太安帝最疼爱的儿子,这就够了。
廊下的红山茶又开了,灼灼似火,像极了那日她穿的裙裾。萧若风摘了一朵别在她的鬓边,笑着说衬得她愈发娇艳。她对着铜镜,看着那抹艳色映在眼底,忽然想起柳月。
那个总是戴着帷帽的男子,似乎总能看穿她藏在笑靥下的疏离。
或许,在这王府里,只有他和她一样,都戴着看不见的面具,在平静的日子里,各怀心事地演着一场戏。
她抬手抚上鬓边的茶花,指尖微微用力,花瓣被捏得发皱。镜中的女子眉眼温顺,眼底却一片寒凉。
回不去了……
从她踏上复仇这条路的那天起,从她嫁给萧若风的那天起,她就再也回不去那个能心无旁骛笑对春风的林清了。
哪怕此刻被萧若风的爱意包裹,像浸在温水里,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早已在那场大火里烧成了灰烬,只余下一点执念,支撑着她在这场名为“恩爱”的戏里,一步步走下去。
直到偿还那笔血债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