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玥回颂禧宫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轻雨二人的发髻微乱,面如朝霞灿灿,珍嬷嬷与轻露在一旁笑。
正殿之内,允祺崇拜的望着怀安,怀安温声说着她不懂的话语。
许嘉玥明白了当年怀安为何会全力托举允祺为太子,因孝,因仁。
轻雨一把扯了轻雾悬在腰间的荷包,轻雾不依,趁她得意分神间,一掌拍歪了轻雨的发髻。
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子,顿时急了眼,怒目圆睁。
轻露扶着珍嬷嬷的手笑岔气了,转头便看到望着正殿愣神的许嘉玥。
忙拉着珍嬷嬷裣衽行礼,“将军。”
轻雨二人闻声,也停了拉扯,乖乖行礼。
许嘉玥挥手命几人平身,见轻雨仍旧气鼓鼓的,轻声安抚道:“轻雨发髻微偏,倒有几分慵懒美人的韵味。”
言讫,见殿内停了谈话,疾步进了殿,一番口头打闹,对崔翼评头论足自然少不了。
轻雨得了赞赏,高傲的哼了一声,当下也消了气,自去梳洗不提。
轻雾赢了,面上笑盈盈的,略略拢了拢青丝,理理裙摆,随珍嬷嬷入殿伺候。
轻烟自外头回来,入殿向怀安禀报,安国公夫人苏蓉递了牌子,想入宫探望宋氏。
话音落下,殿内静了一瞬。
许嘉玥斥道,“且不说如今安国公是待罪之身,还在狱中待着,况如今并非节日,贸然递牌,成何体统?”
安国公父子及族中为官者已然入狱,而今国公府中唯有白丁与苏蓉这个一品诰命夫人坐镇。
允祺面色有些不愉。
怀安抚了抚温热的茶盏,“准了。”
轻烟面有惊色,但仍旧依言照办。
怀安执起茶盏抿了一口,“听闻安国公后院很是不太平。”
许嘉玥垂首,拿话盖过此事。
殿内恢复了谈笑声。
玉台殿内,掌事的接到命令,心下计较着往宋絮的屋子多送了些碳,依旧靠在廊下谈话烤火逗趣。
苏蓉到玉台殿,已是黄昏。
她入了宫,先去拜见了怀安,良贵妃,与她猜想的分毫不差,那二人并未见她,只派了宫女敲打一番。
宋氏离倒台不远,她今日没能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入宫,引路的是良贵妃宫里无足轻重的小宫女。
那小宫女扬着高昂的头颅,仿佛不屑与她交谈,倒教苏蓉想起了早些年受的委屈,心下怒气冲冲,却又估量着宋家如今的处境,只得将裙摆捏的褶皱遍布。
约摸行了一刻钟的功夫才到玉台殿。
玉台殿作为历代废妃居所,有些荒凉凄清。
苏蓉掏出荷包塞进小宫女的手中,好声好气的劳她多等些时候。
宫女得了好处,勉勉强强的应了。
苏蓉循着宫女指的路找到了宋氏的居所。
那屋子比起玉台殿的其他地方,要宽敞明亮得多。
宋絮靠在窗边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她的侍女在一旁煮茶。
说是煮茶,其实更像是糟践茶叶。
宋絮的宫女粗鄙不堪,不懂茶道。
此刻金乌西坠,落下些余晖在美人微皱的眉头上,使苏蓉藏在胸腔里的怒火莫名的平了一些。
“你去见那个逆女也无用,何必再讨冷眼?”
安国公的话萦绕在耳畔。
苏蓉知道如今的局面已无法挽回,知道见了宋絮也没有什么用处,但她还是来了。
来见她恨了几十载的女儿。
“夫人打算在门口站多久?一个时辰吗?短了些,不够赎夫人的罪。”
宋絮仍旧没有回头,声音冷冰冰的。
苏蓉忽的勾唇笑了一声。
衬着灿灿的余晖,很是动人。
雪兰放了茶勺,行礼出了屋子,路过苏蓉这位旧日的东家时,面上无半分恭敬,反而有几分恨意。
苏蓉不在意,抬手抚着鬓边进了屋子,瞥见炉内的茶是六安瓜片,讽道:“看来宋氏一族的命也不是那么值钱,娘娘还是活得这般寒酸。”
宋絮回过头来,“腐朽的内里裹上令人作呕的皮相,本宫也不敢抬价。”
苏蓉在方才雪兰坐的矮凳落了座,“这倒是,瞧娘娘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宋氏三子,唯长女肖母。
此话不错。
宋絮与苏蓉极像,宋絮生得也美,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面如傅粉,青丝如瀑。只是那双桃花眼里含了愁,远山黛间含了求而不得的恨意与痛楚。
若是蹙眉落泪,则引得鸟雀悲鸣,见者生怜亦生惧。
细看,眼里还藏了不顾一切的算计狠戾。
苏蓉望着这张与她相似的面庞出神,双手抚上宋絮的眼,遮住了令她生畏生愧的恨意。
宋絮轻笑,“阿絮肖母肖父。”
苏蓉轻抚过宋絮手背的疤痕,“臣妇惊觉,臣妇一如既往的厌恶娘娘。”
宋絮俯身凑近苏蓉耳畔,“母亲,被仇恨之人毁掉一切的滋味好受吗?”
苏蓉也笑,“不是很好受,所以,娘娘,陪着仇恨之人死的滋味如何?”
宋絮缓缓勾起唇角,如同曼陀罗绽放,“母亲,你与父亲所珍视的一切,都被我毁了,”宋絮伸手去扶正苏蓉的发髻,“陪着仇人下地狱,阿絮愉悦至极。”
苏蓉脸上的笑愈发璀璨,两张相似之极的娇艳舒展,莫名教人觉出不死不休之感。
苏蓉的手仍旧遮着宋絮的眼,二人的裙摆逶地,交缠在一处,层层叠叠,看似亲密无间,实则水火不容。
“娘娘也只能自称罢了,毕竟世上能唤你阿絮之人,已化作枯骨,归于虚无了。”
苏蓉一面温柔的呢喃,一面徐徐起身,宋絮同她一道,俯身低语,“夫人挂心之人,死期将至。”
苏蓉闻言,慢慢移开覆在她眼上的手,退出一步,俯身而拜,“恭祝娘娘,早日驾鹤西去。”
宋絮退后一步,“本宫向夫人贺喜,地狱之路,一路行好。”
言讫,苏蓉退出屋子,扬长而去。
雪兰进门时,只见到欲哭不哭,欲笑不笑的宋絮。
她望着西坠的金乌,久久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