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他前面被打蒙了,还以为是几个小流氓的老大来了,明明后背生疼,身上青青紫紫没处好肉,他仍蜷着腰慌不及得欲和人家磕头。
这实在不难,这些年他尊严早已磨没,有时他甚至怀疑他打娘胎里就没那东西。
没办法,他太痛了,实打实挨揍是一回事,归根究底,身上生活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心里苦涩郁闷到极点,怨天怨地怨他那没影没踪的爹,外婆去世后,只剩他孤孤单单一个人,这世上再没人需要他。
既如此何苦生他下来走这一遭。
想过去死,可他胆小怕疼,最终还是珍惜自己那一条烂命,没自寻了断。
那头陈乖终是没磕成,男人一只手夹着燃到半支的烟,一手按在他肩膀上来阻止他,“用不着,你,先抬起头来。”
许是刚打完架,男人力气没收尽?
按着他左肩的那个地方恰好有伤,估计掀开衣服来皮肉上得淤青一大块,这一会儿直痛得陈乖想哭,可听到男人的话,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抬起头来。
只是瘪着嘴,眼里尤含泪,衬得眸子星星点点像闹市雨天的霓虹灯,还挺好看——许宿漫无目的地想着,嘴上尤没停下,“你叫什么,做什么的,本地的吗,是住在这附近吗,家里人呢,他们刚刚为什么欺负你,你和他们有什么过节吗,他们经常这么做?”
一连串问题机关枪似的,陈乖简直不知道从何说起,有种被庭前审问的感觉,加上他这姿势,就差拖长音哆哆嗦嗦喊一句:“大人明鉴,小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巴拉巴拉……”
可是没等他开口,对方眉头又皱紧一分,眉间简直能夹死一只苍蝇,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掌向后移轻拍了一下陈乖的后脊骨,“你这人,直起腰来,别老缩着,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
他一说陈乖反而更不自在了,瞪圆了一双眸子望他,但他偏生又不太敢跟许宿对视,忽闪着眼瞟向两边,做足了一副怯生生的窝囊样子。
陈乖只希望对方嫌他没意思骂两句走开得了。
他能确定对方不是那群混混的头头了,可这人一看就更不好惹,自己今天可挨不了第二回合,明儿可和店老板约好了搬货呢。
可惜事情总不如人愿,对方不仅没离开,反而一副探究到底的较真模样。
摁灭了手里刚抽没几口的烟,许宿不过略一转身,他甚至没看清动作,半截烟已经进到绿皮垃圾桶。
视线转回来,自己一只腕子被人家握在手里,动作很轻,却隐隐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许宿本意是催促陈乖起来,转一圈自己好看看有没有缺零件,实在不怪自己多想,这木不楞登的样子,别不是让人打傻了。
真等他乖乖妥协站起来,许宿顿时觉得他更可怜了,许是记得自己方才的话,这回倒是挺直了腰杆,奈何两人身高差距略大,陈乖得仰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没等许宿看清他脸上伤的如何,人又把头低下去,从他的视角能看见陈乖头顶的发旋和圆鼓的侧脸,右脸颊不知道为何还印个牙印子,齿痕边缘红肿青紫,近看竟然渗着微末的血啧。
深秋将入冬,天气冷下来,他身上还只套着一件颜色暗淡的单层风衣,下衣摆沾染星星血迹,肚子上有个脚印,目测44码,估计是最后走的那个大高个踹的。
脸上也是青紫一片,下巴磕碰看起来尤为严重,他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像个破破烂烂的旧布娃娃,丢弃在垃圾桶旁,来个人都能踩上一脚。
开线的身体露出其中的棉芯,侵泡了雨水湿漉漉拧不干。
许宿暗恨自己没多教训教训那群欺软怕硬的杂碎。
他看不到陈乖的表情,却自发脑补出一个很委屈的神情。
陈乖天生一双垂泪眼,眼里总水润润的像有雾气,偏他泪腺发达,掉眼泪总在不自觉间,有时他自觉没什么好委屈的,眼泪却比他自己有想法,水珠顺着两颊挂在下颚骨,将掉不掉,加上他个子不很高,缩着头像个鹌鹑,在那里很是一副惹人怜的模样。
可惜拿他寻开心要保护费的混混看不见,欺辱嘲讽他的邻人当见不见,为难克扣他的老板当笑话看。
男人的眼泪有什么好怜惜的。
可今天估计撞大运了,来个好管闲事的愿意可怜可怜他,许宿半是搀扶半是牵引他,陈乖甚至不用说话,一个转头的动作,对方就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你叫什么,刚刚没听你说过。”
事实上,遇上这半天陈乖除了嗯几声点点头外都是许宿在说,这边许宿眼瞧着快拐到巷子最深处了,罕有的着急上了。
“陈乖。”
“嗯?”许是没听清,这一声带点疑问。
他嘴里有伤口,稍一动腮帮子就疼得厉害,舌尖抵着犬齿略一转尚有铁锈味,口腔分泌口水来不及咽下,吐两个字当然指望不了它多么字正腔圆。
幸而对方没再问,“陈乖?乖巧的'乖'?”可随后人又打趣起他的名字来,“倒像个姑娘的名字,你可未曾诓我?”
两人恰好走过一家棉大衣店,玻璃橱窗外摆一小排铁架子挂围巾,很土的配色,多是红蓝黑格子条纹的,只一条右下角绣了小棕熊的入了许宿眼,他私心里认为那憨厚的小熊像极一步步跟着自己的陈乖。
这几天总是阴雨天,那户店家怕雨水淋了围巾卖不出去,临时搭了一个红色塑料小棚子。
说话间许宿正回头看他,半侧脸被棚子的反射光映照得偏红,眼睛不偏不倚看他,不避人,陈乖偶抬头便能撞上他的视线,极黑的瞳孔里只有他一人,等他回答。
那很奇怪,陈乖畏畏缩缩惯了,他很少盯着一个人的眼睛看这么久,回过神脊梁僵了一下,只好微微一笑,“那我怎么敢呢,要不是许哥你刚刚救了我,我恐怕自己都走不回来。”
那笑有点不自然,嘴角勉强牵起,圆润的手摸索后脖颈。
他现在神情还混乱着,自己觉不出那反应的怪来,许宿也看不出,他只当陈乖嘴角也有伤不方便动作,但他隐隐察觉出对方对自己的逃避来,或许是自己这会不良青年的打扮过于成功吧,吓着这个小胆的。
“许哥,前面就是我家那栋楼了,你用不着送我了。”
许宿没接他这话。
“诶诶,我看着就那么老,你一幅对长辈的架势,真论起来我年纪可比你小呢,老陈?”撬开陈乖的嘴让他从沉默寡言变得自觉接受‘户口调查’不过一会儿功夫,很难不怀疑许宿用了审讯心理套路。
许宿看着当然不老,但他本身是早熟的性子,心里有事面上也不显露。
局里的老前辈夸他沉得住气,是个内敛的以后定能办大事,许宿谦虚两句这事便绕过去,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今天在陈乖面前倒是难得活泼些,有点青年的朝气在身上。
这话陈乖不知怎么回,咬咬牙颇为难,拧眉看他,偏生还要对他含糊笑笑,盼着许宿许大爷别再打趣他。
那神情怎么讲?
很乖,蜜罐小熊偷吃蜜糖被戳穿后舔着唇犯迷糊,心里泛虚仍笑得憨厚。
许宿没忍住,唇边笑意难克制,禁不住老想去逗弄他,一时想去拨弄陈乖颈后卷曲的碎发,一时又想抱起来试试小熊娃娃是不是实心的,咋这老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