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亡母

瑞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天地间仿若披上了一袭洁白的盛装，苍茫而静谧。这本是寒冬腊月里阖家团圆、共享天伦的美好时节，然而此刻，裴家村却有近乎半数的村民聚集在一处小小的院落周围。

那雪花一片片打着旋儿飘下，村民们或站或挤，将这座原本宁静的小院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将这冷气都驱散了些。裴大壮背着裴钱货到院里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场景。

“让让！让让！”裴大壮一边喊一边用手扒拉开前面的人群。

“谁啊？踩我脚了！”

“赶着投胎啊！”

“挤啥啊！老子抢老半天才抢着的好位子！"人群里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裴大壮不顾一切地挤过人群，一路横冲直撞地冲到了队伍的最前端。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收敛了那股莽撞的气势——这里与外面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静谧得令人窒息，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如同实质般的重压，沉甸甸地笼罩着这片空间。

裴钱货努力想要从裴大壮的背上挣脱下来，然而身体刚一脱离支撑，那尚未完全消散的迷药效力便如影随形般袭来。她一个踉跄，双膝不由自主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雪花瞬间飞溅而起，沾湿了她的衣角。

正前方，一辆本该装载柴火的推车静静地停着，此刻车上却被一大块粗布严严实实地覆盖着。那粗布下隐隐隆起的轮廓，竟勾勒出一个人形的模样。村长与里正等人默然站立一旁，手中旱烟悠悠吐出几缕青烟，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更添几分凝重，众人皆是面色沉重，一言不发。

裴钱货缓缓挪动着双膝，艰难地一步一步向着柴车边跪去。此时，她的膝盖以下仿佛被寒冰封印，早已失去了知觉，而她整个人也被白雪所覆盖，唯有雪地上那两道又长又深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她前行的艰辛。

裴钱货用手费力地撑着柴车艰难爬起，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掀开粗布的一角。此时她已分不清这颤抖是因寒冷刺骨而起，还是源于内心深处那不敢直面的恐惧——生怕看到自己最不愿见到的情景。

突然，一双粗糙的手紧紧拉住了裴钱货。裴钱货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村长家的。她瘦削的面容上刻满了痛苦，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小钱，别……”

“让她看吧。”村长苍老的声打断道。村长家的放下手，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裴钱货缓缓低下头，目光一点点扫过眼前这具身躯。那是娘亲的衣裳，一针一线都似曾相识；那是娘亲的头发，依旧乌黑如墨，散发着熟悉的气息。可当视线触及脸庞与身形时，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半点娘亲的模样。

那露出的半张身子已是惨不忍睹，脖子处仿佛遭受了野兽的肆虐，牙齿啃噬过后仅存半边，皮肉模糊地连着头与身躯，那张脸更是被撕咬得全然失了人样，唯有半拉鼻子还在，黑洞洞的眼眶如同无底深渊般令人胆寒。

裴钱货伸出手想摸摸娘，但娘的身子已经被大雪冻地邦邦硬了。

“我们找着她的时候旁边树上有根绳子，而且四周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应该是她死后被野狼拖下来的。”村长开口道。

裴钱货拉上了粗布，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娘是为她而死的！娘知道她们两人都逃的话，村长他们一定会报官，而她们一弱一小也跑不快，就算侥幸逃走了，也定会在通辑中流亡一世。

而如果娘也死了，村长他们无论是出于可怜她，还是想着事情已了，也不会追究这件事。娘也能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毕竟死人不会说话，所以娘一开始便没想活，也许那天晚上她听的话还有一半，“囡囡，别怪娘狠心，留你一人在世上。”

正如她所料，村长与里正他们商量了一会儿后道：“昨个夜里裴老七家里遭了贼，两口子被贼人杀害了，大家伙赶紧回家去，锁好院门，别叫贼人光顾了，我们也会尽力捉住贼人的。”

围观的村民们一听赶忙回家去锁紧院门了，而一些明眼人就算猜出几分真相，听了村长的话，也不敢留下造次，跟着人流回家去了。

转眼间院子里便空落了下来。只余下村长夫妇，村长家的伸手揽住裴钱货，感受着她冷如冰窟的手掌，泪水像不要钱似得往下涌，不断用自己双手摩挲裴钱货的手掌，见裴钱货还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不忍道：“丫头，这寒冬腊月的你一个人怎么过话啊！先上我家去，不缺你一口饭吃。你外公在世时，与我家这口子交情最好了，你娘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却发生这事……也是苦命啊！”

村长听了只背过身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旱烟，但这冰天雪地里烟袋口早已被冻上了，根本抽不出半点烟味来。

而村长家的说完那句话也后悔了，不再说话。裴钱货将一切看在眼里，她知道这世道谁都不容易，村长家有一家十几口人等着吃饭呢，哪来多的给她吃呢？况且自己如今这状况，收了就是个麻烦。上一代的交情终究是上一代的，何况外公早已逝世，人走茶凉莫不如此。

裴钱货不欲村长家的为难，开口道：“三奶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想留在这为娘和爹守孝。至于粮食，家里还有些剩余的，够我一人吃了。只一事想求三爷爷，能否在村里墓地为我爹娘寻一处安身之地，我实在不愿他们曝尸荒野啊！”说着便一把跪到了地上掏出半两银子和几枚铜钱。

村长家的见了忙欲扶起她，边把银钱推回去边叹道：“丫头你这是做什么啊！这点小事我们自然可以帮的啊！”

村长也放下手里的旱烟，浑浊的眼中闪过精光，似是回忆起了什么，语气沙哑道：“墓的事我让裴老七他们去干，到时候挑个日子给你爹娘下葬，身为长辈，我总是不忍心看他们曝尸荒野的。至于棺椁我让裴木头这两天打出来，不必你出银钱了，这也算全了我和你外公的情谊了。”

且不说裴钱货又是如何再三感谢村长夫妇，送走村长夫妇后，拉着柴车回到了屋子里。

屋外，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而下，每一片雪花都似轻柔的羽毛，悄然降落在大地上。那些凌乱的足迹，在雪的轻抚下，渐渐被掩埋，如同被岁月刻意抹去的痕迹。那一桩桩罪恶，仿佛也在这漫天大雪中寻得了藏身之所，似乎终将被这洁白所掩盖，天地间仿若又归于那表面的宁静，可在这宁静之下，是否真的一无所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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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 ：今天是超长的一章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