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驱散了操场上残留的混乱和窃窃私语。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却无法温暖乔安冰凉的手指。
胳膊肘的伤口在校医务室简单处理过，贴上了纱布，但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楚。然而，比伤口更让乔安心神不宁的，是沈暮那双在阳光下泛着骇人红光的眼睛，还有他离开时那狼狈又决绝的背影。
“乔安，你还好吧？吓死我了！”陈林背着书包凑过来，心有余悸，“那个沈暮……他刚才怎么回事？眼神跟要吃人似的！还有他推人的力气……太吓人了！”
“我……我没事。”乔安勉强笑了笑，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可能也被吓到了吧。” 这个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吓到？沈暮更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控制了。
“吓到？我看他是发病了！”陈林撇撇嘴，“反正你离他远点！走走走，一起回家？”
“不了，”乔安摇摇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沈暮下午消失的方向，“我想……去趟书店，你先走吧。”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理清思绪。
打发走陈林，乔安背着书包，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向学校后门那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操场上的那一幕：沈暮瞬间爆发的力量，那双非人的红瞳，以及……他扑向自己时眼中那深重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苦？那痛苦，似乎比狂暴更深刻。
巷子里的光线比外面昏暗许多，带着雨后的潮湿气息。乔安刚走进去没多远，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沈暮就站在巷子深处，背对着巷口，高大的身影几乎融进墙角的阴影里。夕阳的余晖吝啬地勾勒出他紧绷的肩线，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但乔安敏锐地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正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冷的白色，并且在极其轻微地颤抖着。那不是愤怒的颤抖，更像是在承受某种巨大的、源自内部的痛苦煎熬。
他在忍受什么？乔安的心跳漏了一拍。操场上的失控，对他自己也是折磨吗？这个认知让乔安心底的恐惧中，莫名地掺杂进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
“沈……”乔安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那轻微的呼唤，在寂静的巷子里却如同惊雷！
沈暮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像是被惊醒的猛兽，倏然转过身！
四目相对！
昏暗的光线下，沈暮的脸庞隐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炭火，死死地、牢牢地锁定了乔安！
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能穿透皮肉，带着一种乔安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审视：冰冷依旧，但冰层之下翻涌着惊疑、忌惮、一丝未消的暴戾，以及……一种浓烈到让乔安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探究般的渴望！
那渴望的目标，并非聚焦在乔安受伤的胳膊上（伤口被校服袖子遮住了），而是如同无形的触手，贪婪地扫视着他整个人，尤其是他那张因为惊吓而微微失血的脸和脆弱的脖颈！是在评估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确认某种危险的存在。
空气仿佛凝固了。巷子里只剩下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沈暮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地刮过乔安的脸庞，带着沉重的压迫感，让乔安感觉自己像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你……”乔安被这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逼得后退了半步，声音干涩发紧，“你……还好吗？下午在操场……” 他鼓起勇气，想提及下午的事，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闭嘴。”沈暮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打断了乔安的话。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乔安，反而更加锐利，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灵魂深处潜藏的东西。“乔安，”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每个音节都像裹着冰霜，“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什么？”乔安彻底懵了，巨大的困惑压过了恐惧，“我……我是乔安啊？你的同桌……” 他完全无法理解沈暮的问题。
“同桌？”沈暮扯出一个毫无温度、近乎讥讽的弧度。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倍增，将乔安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一个普通的人类同桌，能在摔倒时，下意识用最坚韧的肘部外侧接触地面，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脆弱的手腕？”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乔安的记忆。
乔安猛地瞪大了眼睛！下午摔倒时的细节瞬间清晰地回放！在身体接触地面的电光火石间，他确实……**下意识地翻转了手臂，用肘部外侧承受了撞击！** 这个动作他当时根本没意识到，事后也完全没想起来！沈暮……他看到了？而且……这动作有什么不对吗？普通人……难道不会下意识保护自己？
“一个普通的人类同桌，”沈暮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乔安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能在自习课上，以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和精准度，接住坠落的厚重书本？” 他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乔安瞬间变得惊惶失措的脸，“那动作，流畅，稳定，带着一种……不属于你这个年纪和性格的、近乎本能的战斗意识。”
乔安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下午接书的事……他当时只觉得奇怪，自己怎么反应那么快。现在被沈暮用这样冰冷审视的语气点破，一股寒意瞬间从心底窜遍全身！那瞬间爆发的速度和力量感……难道……真的不正常？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刚好……”乔安慌乱地辩解，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恐惧和未知的指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刚好？”沈暮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还是……你骨子里，根本就藏着另一个危险的灵魂？那个……叫乔亚的猎人？！”
“猎人？乔亚？我不认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乔安惊恐地摇头，沈暮眼中的冰冷和笃定让他感到绝望。他完全听不懂！什么猎人？什么乔亚？
看着乔安眼中纯粹的恐惧、茫然和泪水，那副脆弱无助的样子是如此真实，沈暮眼底的惊疑和忌惮更深了。是伪装得太好？还是……真的毫不知情？但无论哪一种，这具身体里潜藏的本能，都让他感到了强烈的威胁！前世被追捕、被逼入绝境的记忆再次翻涌。
就在这时，乔安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激动，手臂下意识地挥动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粗糙的砖墙！
“嘶！”本就擦伤的胳膊肘被狠狠蹭到，纱布下的伤口瞬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乔安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猛地一缩，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一股比下午操场更加浓郁、更加新鲜的血腥味，伴随着乔安痛苦的呻吟，如同无形的钩子，狠狠拽住了沈暮的神经末梢！
沈暮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滚油！前世冰冷的箭镞、乔亚扑向毁灭之光时爆开的血雾、猎人们惊怒的嘶吼……这些被刻意封存的黑暗记忆伴随着这浓烈到极致的血香疯狂翻涌！一股毁灭性的饥渴混合着对“乔亚”的复执念，如同岩浆般在他血管里奔流，咆哮着要吞噬眼前的一切！
不！停下！立刻停下！吸血鬼王子的千年骄傲和刻入骨髓的自控力在脑海中发出尖锐的警报！暴露？失控？在一条可能有人经过的小巷？这是不可饶恕的愚蠢！沈暮的牙关瞬间咬死，力道之大让口腔内壁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这自我施加的剧痛像冰锥刺入太阳穴，强行拽回了一丝濒临断裂的理智！
克制！用尽一切力量克制！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深黑的瞳仁在昏暗光线下锐利如刀锋，死死锁定在乔安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
眼神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挣扎：暴戾的渴望、冰冷的恨意、被血香灼烧的痛苦、以及一种近乎自毁的、强行压抑的意志！那眼神复杂到让乔安完全看不懂，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困难。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而短促！ 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火焰，每一次呼气都带着压抑的颤抖。他死死抿着唇，不让任何失控的声音泄出。
他的身体绷紧如拉到极限的弓弦！
肌肉贲张，蕴藏着恐怖的力量，却又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捆缚在原地！向前倾的姿态凝固成一个充满侵略性和痛苦自抑的剪影。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成为对抗本能的又一道枷锁！他的手臂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痉挛。
一种沉重、冰冷、令人极度不安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巷子里潮湿的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压抑。这不是什么超自然的威压，更像是一种濒临爆发的、极度危险的愤怒或疯狂所自然散发出的气场，让乔安本能地感到恐惧和想要逃离。
“呃……”一声极其压抑、如同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闷哼。沈暮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他死死地盯着乔安，眼神里的风暴在肆虐，身体因极致的克制而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狂暴的力量从内部撕裂！
乔安被沈暮这近在咫尺、如同困兽般激烈挣扎的姿态吓懵了！他看不懂沈暮眼中那复杂的风暴，但他能清晰地看到沈暮苍白的脸色、额头的冷汗、剧烈起伏的胸膛、痉挛般颤抖的手臂和紧握到发白的拳头！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清晰的事实：沈暮的状态极度异常！他像是正承受着某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痛苦，并且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彻底爆发的临界点！
“沈……沈暮？你……你怎么了？”乔安忘记了手臂的疼痛，声音带着惊惧和巨大的困惑。下午在操场，沈暮也是突然变得很可怕，然后逃走了。现在在巷子里，他又变成这样……他到底怎么了？生病了？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疾？
乔安这声带着惊惧和**纯粹疑惑**的询问，像一根针，刺破了沈暮混乱意识中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屏障。那纯粹的、对“沈暮为何如此”的困惑眼神，比恐惧更让他感到一种难堪的狼狈。
不能暴露！必须控制！
沈暮猛地闭上眼，狠狠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风暴如同被强行按下的潮水，瞬间敛去大半！虽然深处依旧翻涌着未消的暗流，但至少表面……强行恢复了冰冷和平静。
他紧绷的身体如同泄了力般微微松懈了一些，但依旧僵硬。他不再看乔安，而是猛地转过头，侧脸线条绷得死紧，下颌线咬出凌厉的弧度，仿佛在极力平复着什么。
“没事。”沈暮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后的平静，甚至……试图伪装出一种若无其事的冷漠。但这平静听起来是如此生硬和脆弱，如同覆盖在火山口上的一层薄冰。
乔安愣住了。没事？这怎么可能没事？！刚才沈暮那痛苦挣扎、濒临崩溃的样子，他看得清清楚楚！那苍白的脸色，那冷汗，那颤抖……怎么可能是“没事”？而且，他现在这副刻意转过头、假装平静的样子，更显得欲盖弥彰！这巨大的反差让乔安心中的疑惑如同野草般疯长！他到底在隐瞒什么？为什么要装没事？
“可是你……”乔安忍不住开口，想追问，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沈暮依旧紧握的拳头上，那指节还是白的。
就在乔安开口的瞬间——
“滚！”一个冰冷、短促、带着强烈不耐和驱赶意味的字眼，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猛地从沈暮紧抿的唇间迸发出来！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那个“滚”字，彻底撕碎了他刚刚勉强维持的“若无其事”的伪装，暴露出其下冰冷刺骨的烦躁和……一丝被看穿的狼狈。
乔安被这突如其来的、毫不留情的“滚”字砸得浑身一颤，所有到了嘴边的疑问都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巨大的委屈和难堪瞬间淹没了困惑。他看着沈暮那冰冷的、拒人千里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愤怒和受伤。他明明是在关心他（尽管带着恐惧）！为什么沈暮要用这种态度？
乔安不再犹豫，他咬紧下唇，忍着胳膊的疼痛，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看也不再看沈暮一眼，跌跌撞撞地朝着巷口跑去，背影充满了被粗暴拒绝后的委屈、愤怒和彻底的迷茫。
直到乔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沈暮紧绷的身体才彻底松懈下来，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重而疲惫的喘息。
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手，眼中充满了深重的自我厌弃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仅仅因为血香，他竟被逼得如此狼狈，甚至需要用一声粗暴的“滚”来维持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伪装。这失控的源头……必须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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