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尖锐的下考铃如同一把淬了冰的手术刀,精准划破教室长达两小时的死寂。声波在四面白墙间来回碰撞,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时间到!停笔!最后一排速速收卷!”监考老师的喝令裹挟着粉笔灰,重重砸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里。前排女生橡皮滚落地面的脆响,后排男生瘫坐椅背的闷哼,与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交织成混乱的终章。教室后方的挂钟秒针跳动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仿佛在为这场煎熬画上句点。
乔安的钢笔悬在答题卡上方,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一滴黑墨水顺着笔尖坠下,在未完成的函数图像旁晕开一片刺目的黑。他死死盯着那半截残题,太阳穴突突跳动,方才在草稿纸上反复推演的辅助线突然变得扭曲陌生。
那些原本熟悉的公式此刻如同游动的蛇,在视网膜上不停盘旋。当收卷的手伸向他时,试卷边缘被指甲掐出的褶皱,像极了他此刻破碎的思绪。邻座同学抽走试卷的瞬间,纸张摩擦发出的刺啦声,让他后颈泛起一阵战栗。
“呼——感觉魂儿都被考没了!”陈林像条脱水的鱼,瘫在课桌上直喘气,校服后背洇着大片汗渍,形成深色的云团状痕迹。
他的头发黏在额头上,眼睛布满血丝,“乔安,最后那道大题,你找到突破口了吗?我盯着题面十分钟,满脑子都是浆糊!”他抓起保温杯猛灌一口,却被冷透的茶水呛得直咳嗽,发出一连串狼狈的“咳咳”声。
“卡在第二问的参数方程了。”乔安揉着发涨的眼眶,瞥见陈林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涂改痕迹,橡皮擦出的碎屑像雪花般散落在桌面上。
“这难度,怕是要创年级新高。”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教室后排,沈暮正将试卷整齐对折,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纸边,动作优雅得像在整理一件艺术品。那张试卷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与周围同学皱巴巴的卷子形成鲜明对比。
陈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突然压低声音,身体前倾靠近乔安,呼出的气息里带着浓重的咖啡味:“你说这人是不是开了外挂?我全程偷瞄,他四十分钟就停笔了,之后就一直望着窗外发呆。”
他咂了咂嘴,眼里满是嫉妒与不甘,“同样是人,差距咋就这么大?上次摸底考他物理满分,这次数学看样子又稳了……”话语间,粉笔灰落在他翘起的发梢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
数学考试结束后的三天里,月考的其他科目陆续开考。第二天的物理试卷布满复杂推导,乔安咬着笔杆,看着沈暮在半小时内就完成作答,开始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绘制古怪的几何图形;第三天的英语考试,当广播里还在播放听力,沈暮已经翻到作文页,笔尖落下的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而乔安对着听力的选项,仍在犹豫不决。
每一场考试,沈暮都重复着相同的节奏:快速答题、安静等待,仿佛时间对他而言有着不同的流速。
乔安沉默着收拾散落的演算纸,塑料笔袋拉链被扯得哗啦作响。忽然,他瞥见沈暮的动作骤然凝滞——那双总带着疏离感的手,正停在书包拉链处。骨节在冷白的灯光下微微凸起,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拉链头。
乔安鬼使神差地放缓动作,将错题本立在桌上作掩护,目光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后排。心跳声在耳膜上擂鼓般轰鸣,连窗外渐起的风声都被掩盖。
沈暮拉开书包侧袋的瞬间,乔安的呼吸几乎停滞。那个哑光金属盒终于现身,表面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古物。盒子边缘雕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路,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像某种远古图腾。沈暮的指尖抚过盒身凸起的盲文状触点,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错认的虔诚,仿佛在触碰一件神圣的器物。
“咔哒。”解锁声清脆如叩击心门,在嘈杂的教室中撕开一道缝隙。盒盖弹开的刹那,一缕幽蓝微光溢出,在课桌阴影里转瞬即逝。那光芒带着某种不属于人间的冷冽,让乔安想起深冬凌晨的月光。他感觉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浸透了校服领口。
他看见沈暮从薄册里抽出那页画满符号的纸——那些扭曲的线条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在空气中诡异地游动,明明没有风,纸张上的墨迹却像是在缓缓流淌。
更令人心惊的是,沈暮撕下纸张的方式极为特殊。他没有像常人那样直接扯下,而是用指甲沿着纸页边缘的隐形压痕,像拆解精密仪器般缓缓分离。每一道动作都精准到毫米,对折时,纸张发出丝绸摩擦般的轻响,棱角锐利得能划破皮肤。
当纸块精准落入盒中,金属盒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像是某种神秘仪式的回应。那声音带着低频震动,让乔安的牙齿都微微发酸。
“嗒。”盒盖闭合的瞬间,沈暮突然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乔安感觉周遭的喧嚣都消失了。教室里的人声、桌椅挪动声、窗外的风声,全部被抽离。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倒映着他慌乱的瞳孔,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好奇与恐惧。沈暮唇角微微上扬,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比金属盒的光泽更冰冷,像是在嘲笑猎物的不自量力。
乔安的书包突然轰然倒地,金属拉链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散落的文具在地面弹跳,铅笔滚出老远。
他手忙脚乱地捡拾时,余光瞥见沈暮已翻开英语词典,修长的手指停在某页空白处——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行用红笔写的摩斯密码。每个点和划都粗细均匀,边缘锐利得如同刻上去的一般。沈暮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纸页,动作与方才触碰金属盒时如出一辙。
窗外的秋风卷着枯叶拍打着玻璃,寒意顺着窗缝渗进教室。乔安望着沈暮抽屉里若隐若现的金属轮廓,突然想起同学闲聊时说过,沈暮总在放学后独自留在空教室里,门窗紧闭,透出奇异的光影。有人曾试图透过门缝张望,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得耳膜生疼。此刻回想起来,那些传闻突然变得真实可触。
拉链卡住的刺耳声响中,乔安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内心的慌乱。他知道,这场月考带给他的震撼,远不及那个藏在金属盒里的秘密。
而当沈暮起身离开时,衣角掠过乔安的课桌,一股若有似无的、带着陈旧纸张气息的味道,悄然渗入了秋日的空气。那味道里似乎还夹杂着某种矿物的腥甜,像是铁锈,又像是血液干涸后的气息。
沈暮走出教室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乔安却仍盯着他空荡的座位。课桌边缘残留着半枚淡青色的指印,在白炽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陈林推了推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疑惑:“发什么呆呢?快走,食堂今天有糖醋排骨。”乔安如梦初醒,慌乱地将文具塞进书包,却不小心碰倒了沈暮遗留的橡皮。
橡皮滚落时,乔安瞥见底部刻着一串数字——09171943。数字边缘布满细微的刻痕,像是用小刀反复雕琢而成。他弯腰去捡,指尖触碰到橡皮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梁。当他抬头时,发现陈林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中暑了?”
乔安强扯出一抹笑容,将橡皮放在沈暮桌上。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窗户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望着自己与沈暮交叠的影子,突然觉得那金属盒的幽蓝光芒,仍在视网膜上灼烧。风卷起他脚边的草稿纸残片,上面未完成的公式与沈暮纸上的神秘符号,在风中形成奇异的共振。
教学楼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乔安肩头。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那里躺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刚才弯腰时从沈暮课桌缝隙里飘出的。
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字迹与英语词典里的摩斯密码如出一辙:勿窥深渊。纸边还沾着些许深色痕迹,像是干涸的墨渍,又像是……血渍。
辽阔的操场上,体育老师的身影穿梭如织,运动会的喧天鼓点与蓬勃热力,已在凛冽砭骨的深秋风涛中轰然擂响,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