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加油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跑道两侧。高一男子4x100米接力预赛第一组，即将开始。
起点处，第一棒的运动员们如同紧绷的弓弦，身体前倾，肌肉贲张，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裁判手中的发令枪高高举起。
“各就各位——”
“预备——”
“砰！”
刺耳的枪声撕裂空气！八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蹿出！
“加油！加油！三班加油！”高一（3）班的看台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声浪，陈林的朋友们嗓子都快喊破了。陈林自己，作为第二棒，正站在接力区内，全神贯注地盯着第一棒队友冲刺而来的身影，身体微微前探，右手向后伸出，做好了接棒的准备。
乔安站在最后一棒的接力区里。他的位置靠近弯道末端，距离终点线只有不到一百米的直道。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混合着周围震耳欲聋的呐喊。左臂的旧伤处，在刚才冲刺热身和此刻的极度紧张下，那根被忽略的刺仿佛活了过来，开始隐隐作痛，牵扯着神经。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疼痛和杂念甩开，目光死死锁定着第三棒队友即将跑来的方向。
看台最高处角落。
沈暮依旧保持着那个冰冷的坐姿，校服外套的深蓝在阴影里几乎融成一片。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非人的苍白。广播里正激动地解说着其他场地的比赛，看台上的人随着跑道上选手的冲刺而激动地站起又坐下，挥舞手臂，形成一片混乱的背景。
但他的世界，是绝对的寂静。
所有的喧嚣、色彩、动态，都被一层无形的薄膜过滤掉了。他的瞳孔深处，清晰地映照出最后一棒接力区里那个穿着白色背心的身影——乔安。他能“看到”乔安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膛，能“感知”到他左臂伤处因肌肉绷紧而加速流动的血液，那缕甘醇而诱人的血气，此刻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疯狂地撩拨着他最原始的神经。
第一棒顺利交接！第二棒陈林如同脱缰野马，奋力追赶！
“陈林！冲啊！”看台上的呐喊几乎要掀翻顶棚。
沈暮的指尖，更深地掐入了掌心。
第二棒交接！第三棒队员接棒，开始最后的弯道冲刺！他的速度很快，正努力缩小与领先者的差距，向着乔安所在的接力区冲来！
乔安全神贯注，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身体重心前倾，右手向后伸出，掌心向上，做好了接棒的姿势。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队友手中那根红色的接力棒，计算着距离和速度。左臂的疼痛被强行压下，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和双腿。就是现在！
“接！”第三棒队友嘶吼着，将接力棒狠狠拍入乔安等待的掌心！
交接成功！
一股力量从掌心传来，乔安瞬间握紧接力棒，没有丝毫犹豫，左脚猛地蹬地，整个人如同被弹射出去，冲上了最后的直道！冲刺！终点就在前方！
“乔安！冲啊——！”陈林在看台边缘几乎跳了起来，嘶声力竭地大喊。整个高一（3）班的看台都沸腾了！
乔安咬紧牙关，调动起全身的力气，迈开长腿，拼命摆动双臂，向着终点线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两侧的景物飞速倒退，终点线那醒目的白色带子越来越近！他能感觉到自己处于一个不错的位置，甚至有希望追上一个！
就在这时！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从乔安右侧隔壁跑道传来！
隔壁跑道的最后一棒选手，在全力冲刺中脚下似乎绊到了什么，身体猛地失去了平衡！他像一颗失控的炮弹，带着巨大的冲势，直直地朝着左侧——也就是乔安所在的内道——摔扑过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乔安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终点线上，当眼角余光瞥见一团黑影带着风声猛扑向自己时，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动作！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本能的惊骇！完了！要被撞上了！
“！！！”
看台最高处角落，那尊冰冷的“雕塑”瞬间崩裂！
沈暮的身体以一种超越人类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猛地绷直！他几乎是弹射而起！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瞳孔深处爆发出骇人的冰蓝色光芒，如同极地寒冰骤然燃烧！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气场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周围几个正激动站起加油的同学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茫然四顾。
沈暮的视线死死锁住跑道上那个即将被撞击的白色身影。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捏碎！前世乔亚在他面前倒下的画面与眼前乔安即将被撞飞的身影疯狂重叠！一种比前世被封印时更尖锐、更狂暴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不——！”一声低沉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嘶吼被死死压在喉咙里，只有紧咬的牙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早已松开，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向前伸出，五指成爪，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爆响，仿佛要隔空将那个扑向乔安的影子撕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前世猎人灵魂在极度危机下迸发出的一丝碎片——乔安在完全无法思考的情况下，身体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违背物理惯性的动作！
他没有试图躲避，而是在左脚落地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重心猛地向自己的左前方压去！同时右腿以一种近乎扭曲的角度，强行发力蹬地！
这个动作极其冒险且别扭，完全超出了他平时的能力范围，甚至可能拉伤肌肉！但就在这零点几秒的瞬间，他的身体在巨大的冲势下，硬生生向内拧转了半个身位！
呼——！
带着风声和尘土的气息，隔壁选手失控的身体几乎是擦着乔安的右肩外侧和后背，重重地摔扑在了跑道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有惊无险！
巨大的惯性让乔安自己也踉跄了一下，左臂被那剧烈的拧转动作牵扯得一阵钻心的剧痛！但他死死咬着牙，凭借着那股冲劲和强大的意志力，硬是没有摔倒！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摔倒的对手，只是将几乎脱手的接力棒再次攥紧，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再次迈开步伐，跌跌撞撞地继续冲向终点！
“啊——！”看台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呼，随即是为乔安惊险避过和坚持冲刺的喝彩！
“乔安！稳住！冲线！”陈林的嗓子已经喊破了音。
乔安的视线有些模糊，左臂的剧痛和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惊吓让他浑身发冷，但他眼中只剩下那条越来越近的白色终点线！冲过去！一定要冲过去！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拖着隐隐作痛的身体，在最后几步超越了另一个同样受到惊吓而减速的选手，第二个冲过了终点线！
冲过终点线的瞬间，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乔安脚步虚浮，踉跄着又往前冲了好几步才勉强停下，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左臂的剧痛和劫后余生的后怕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汗水浸透了背心，黏腻地贴在身上。
就在这时，一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让他猛地抬起头，喘息着循着直觉望去——
跑道内侧靠近草坪的阴影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
是沈暮。
他显然是从看台冲下来的，深蓝色的校服外套在奔跑中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凌乱的白衬衫。他站在那里，距离乔安只有不到十米。阳光被高大的看台挡住，将他大半身形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但乔安却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冰冷、漠然、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他。那里面翻涌着乔安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激烈的情绪——有未来得及褪去的、如同实质般的惊惧和恐慌，有如同熔岩般灼热的愤怒，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后怕？
这目光太过陌生，太过激烈，与沈暮平时那副冰封的模样判若两人！乔安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中蕴含的冰冷威压，让他刚刚平复一点的心跳再次失序。
沈暮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在乔安惊愕的目光撞上他视线的瞬间，他眼中那些汹涌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快得让乔安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那张俊美的脸上，迅速覆盖上一层比平时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寒霜，眼神重新变得深不见底，甚至比以往更加阴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最后深深地、冰冷地看了乔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包含了审视、警告，还有一丝乔安无法理解的……沉重？然后，他猛地转身，校服衣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迅速消失在走向看台后方通道的人群阴影里。
留下乔安一个人，撑着膝盖站在终点线后，喘息未定，左臂疼痛，心中却因为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眼神，掀起了比比赛本身更加汹涌的惊涛骇浪。
沈暮……刚才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是在害怕？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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