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线后的喧嚣似乎还在耳边嗡鸣,但乔安的世界却短暂地安静了一瞬。他撑着膝盖,粗重的喘息还未平复,左臂传来的阵阵钻心剧痛和后背黏腻的冷汗,都在提醒他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惊险。
而比身体不适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沈暮消失在通道阴影前,那双激烈到近乎陌生的眼睛。
惊惧?恐慌?愤怒?后怕?
这些情绪怎么可能出现在沈暮身上?那个永远冰冷、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沈暮?
“乔安!乔安!你怎么样?!” 陈林焦急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像一道绳索,猛地将乔安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终点线后的草坪,一把扶住乔安的肩膀,脸上写满了后怕和担忧,“吓死我了!刚才太险了!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胳膊怎么样?”
不远处跑道上,女子800米决赛正进行到最后的冲刺圈,选手们沉重的脚步声和看台上爆发的加油声浪,与陈林的呼喊交织在一起。
乔安被他晃得有些晕,勉强直起身,脸色因为疼痛和惊吓显得有些苍白。他动了动左臂,立刻倒抽一口冷气:
“嘶……胳膊,好像……扯到了。” 声音带着点虚弱的沙哑。
“走走走!赶紧去医务室!”陈林二话不说,架起乔安没受伤的右臂,半扶半搀地就带着他往操场边的临时医务点走去。周围有同班同学围上来关切地询问,都被陈林一句“先去看伤”挡了回去。广播里适时地响起:“恭喜高一(7)班XXX同学获得女子跳高冠军!” 引起一片区域的欢呼。
临时医务点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云南白药喷雾的味道。校医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女医生,看到乔安被扶着进来,立刻示意他坐下。棚外,男子铅球决赛区传来沉闷的落地声和裁判报成绩的喊声。
“怎么回事?哪里受伤了?”医生问道。
“接力赛,最后冲刺躲人,好像把旧伤又扯到了,左胳膊。”乔安忍着痛,尽量清晰地描述。
医生仔细检查了他的左肩和上臂,按压了几个位置,乔安疼得直皱眉。
“嗯,肌肉拉伤,旧伤基础上加重了。韧带也有点轻微损伤。”医生下了判断,“万幸没骨折脱臼。最近两周绝对不能剧烈活动了,这只胳膊尽量少用力。我给你喷点药,再冰敷一下。”
冰冷的药雾喷在皮肤上带来短暂的麻痹感,随即是更深的刺痛。接着,医生用冰袋裹上毛巾,敷在了乔安左肩红肿最明显的地方。刺骨的寒意透过毛巾渗入皮肤,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但也让乔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棚外,一阵新的加油口号整齐地响起,似乎是某个班级在为4x400米接力呐喊。
陈林一直守在旁边,眉头紧锁:“医生,严不严重啊?会影响上课写字吗?”
“写字问题不大,注意姿势别太用力就行。主要是养,别再二次受伤。”医生一边写处理记录一边说,“冰敷20分钟,休息观察一下,没什么头晕恶心就可以回去了。记住,静养!”
乔安靠在简易的折叠椅上,冰袋的凉意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医务棚的帘子没有完全拉上,他能看到外面操场:跑道上,4x400米接力的选手们正奋力奔跑;沙坑边,跳远决赛的运动员在做最后助跑;阳光依旧灿烂,整个运动场沉浸在高昂的比赛气氛中。只有左肩的剧痛和冰袋的冷,是真实的。
以及……沈暮那双眼睛。
那绝不是错觉。那种激烈到几乎失控的情绪,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是因为看到同学差点出事?不,沈暮绝不是那种会为普通同学紧张至此的人。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个念头让乔安心头一跳,随即又觉得荒谬。沈暮明明那么讨厌自己,平时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可那双眼睛里的惊惧和后怕,又如此真实……
“想什么呢?还疼得厉害?”陈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递过来一瓶拧开盖的矿泉水。远处传来发令枪响,新的短跑项目开始了。
“好多了,冰敷挺管用。”乔安接过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身体的燥热和心头的纷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陈林……你刚才,有没有看到沈暮?”
“沈暮?”陈林一愣,随即皱眉回忆,“好像……比赛快结束的时候,我光顾着看你了,没太注意看台。不过冲线后我跑下来找你时,好像瞥到一眼,他好像从看台那边往下走?走得挺快的,脸色好像比平时还臭。怎么了?他惹你了?”陈林语气里带着护短的警惕。
“没,没有。”乔安连忙摇头,垂下眼睫看着手中的水瓶,“就是……随便问问。” 看来陈林也没看清沈暮当时的状态。那瞬间的爆发和失态,似乎只有自己捕捉到了。这更让乔安觉得那像是一个只对他开放的、沈暮世界的裂缝,惊鸿一瞥,却深不见底。
在医务点冰敷休息了将近半小时,确认没有其他不适后,乔安在陈林的陪同下回到了班级看台区域。他出现时,场上正进行着激烈的教师组趣味接力,引得看台笑声和加油声不断。
乔安的出现立刻引来了同学们关切的问候。班长和几个同学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伤势,称赞他最后时刻的闪避和坚持,但目光也时不时被场上滑稽的比赛吸引过去。
乔安一一温和地回应着,表示只是拉伤,需要静养。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但心思却有些飘忽。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看台最高一排那个熟悉的角落。
沈暮果然已经回到了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件深蓝色校服外套,拉链拉到了顶端,遮住了里面的衬衫领口。他背靠着椅背,姿势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一条腿屈着,胳膊搭在膝盖上。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紧,整个人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比平时更加生人勿近。
他甚至没有朝乔安这边看一眼,仿佛刚才在跑道边阴影里的短暂出现和激烈眼神,都只是乔安极度紧张下的幻觉。下方场地上,教师组接力的混乱场面正引得全场哄笑,这热闹与他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形成刺眼对比。
乔安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关于沈暮或许在关心自己的荒谬念头,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浇熄。果然……是错觉吧?或者是自己理解错了?沈暮当时出现在那里,也许只是巧合?他那眼神里的激烈情绪,或许是针对别的什么?毕竟,他那么讨厌自己……
乔安带着一丝自嘲的失落,在陈林的搀扶下,小心地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他需要避开左臂,动作有些笨拙。
然而,就在他刚坐稳,习惯性地想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放在旁边空着的位置上时,他的手却顿住了。
位置上,放着一瓶水。
一瓶崭新的、瓶身还凝结着细密冰凉水珠的矿泉水。透明的塑料瓶,没有任何标签,就是学校里小卖部最常见的那种。
它静静地放在位置的正中央,冰冷的水汽在阳光下微微蒸腾,与周围因比赛而升温的空气格格不入。
乔安愣住了。
这瓶水……是谁放的?旁边的同学都在关注场上教师滑稽的接力,或者互相说笑,似乎没人注意到这瓶凭空出现的水。陈林刚坐下,正扭头跟后座的人讨论刚才场上的笑点。
乔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看台最高处。
沈暮依旧保持着那个冰冷的姿态,侧脸对着下方喧闹的赛场,仿佛对看台下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校服深蓝的色泽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沉郁。场下,教师接力赛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广播开始宣布下一个项目。
是他吗?
除了他,谁会往他座位上放一瓶水?还是冰的?
可如果是他……为什么?他明明表现得如此冷漠,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而且,他是什么时候下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自己刚从医务室回来……
无数的疑问在乔安脑海中盘旋。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冰冷的瓶身。刺骨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却奇异地让他左肩火辣辣的疼痛似乎又缓解了一分。
他拿起那瓶冰水,握在手里。冰冷的触感如此真实。
不是错觉。
那跑道边的眼神不是错觉。
这瓶水……也不是错觉。
沈暮……你到底在想什么?
乔安握着那瓶冰水,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足以冰镇疼痛的凉意,目光复杂地再次望向最高处那个冰冷的背影。喧闹的加油声浪和广播声此起彼伏,整个运动场都沉浸在比赛的亢奋中,他心中的困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扩大,变得更加幽深难测。
他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冰冷的水流滑过喉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在他心底点燃了另一簇微小的、带着凉意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