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窗与暖痕

期末的寒潮，终于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窗玻璃外侧结着厚厚的霜花，将窗外的枯枝败叶扭曲成冰冷的抽象画。几根枯瘦的树枝在呼啸的北风中神经质地抽打着窗棂，发出单调又令人心悸的“啪嗒”声。

天空是沉重的铅灰色，沉甸甸地压下来，连带着教室里的空气也凝滞了。暖气片在墙角卖力地嗡鸣着，竭力喷吐热气，却终究敌不过窗缝里丝丝缕缕渗入的寒意。

临近期末的气息悄然弥漫。个别进度快的科目老师已经下发了几张复习卷子，教室里比平时更安静一些，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零星的咳嗽声。

乔安缩了缩脖子，试图将更多的自己藏进厚实的围巾里。一股刁钻的冷风还是从身侧那扇旧窗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像冰冷的针尖刺向他裸露的喉结。他下意识地放下笔，将双手拢到嘴边，呵出一团团白雾，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指尖冻得有些发麻。

就在这时，身旁有极其轻微的动静。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只骨节分明、属于男性的手伸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搭在了那扇漏风的旧窗窗框上。是沈暮。对方没有看他，视线似乎还停留在摊开的书本上，另一只手甚至还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

他只是那样随意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窗扇往里压实了一些，再推了一下窗框边缘某个不起眼的卡扣。“咔哒”一声微响，那恼人的冷风缝隙瞬间消失了。沈暮甚至微微侧了侧身体，挡在那扇窗和他之间，仿佛是他自己觉得冷，才需要把那缝隙堵严实。

寒风被彻底隔绝在外。原本侵扰乔安的冰冷气流骤然消失。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包裹了他，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温度，还有一种更为陌生的、带着重量感的暖意，从被寒风刺痛的地方悄然蔓延开。p

他愣住了，手指还维持着呵气的姿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沈暮。沈暮依旧低着头，专注地盯着书本，侧脸的线条在灰白天光里显得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细微却精准的动作，只是他无意识的一个习惯。

困惑与那奇异的暖意交织着，在乔安心底无声翻涌。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动作？无数个细小的问号跳跃着，找不到答案，反而让那股暖意更加鲜明。他的脸颊似乎也在这无声的浪潮中微微发起烫来。

乔安飞快地垂下了眼帘，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将整张脸深深地埋进了那圈柔软的羊毛围巾里。熟悉的织物包裹着发烫的脸颊，成了最后的堡垒，试图藏匿住胸腔里那颗突然擂鼓般躁动的心。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将注意力死死钉在眼前的书本上。

“李默，你那玩意儿能拍清对面树上的鸟窝吗？”后排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

李默正埋头捣鼓着桌上一个银灰色、镜头不小的便携式运动摄像机。他头也不抬：“鸟窝？小意思。这玩意儿带红外夜视模式，昨晚我还拍到躲在车棚顶上的流浪猫呢，黑灯瞎火的，毛发都拍得一清二楚。” 他语气里带着点技术宅特有的得意，“素材库又丰富了。” 他的手指在设备小巧的触摸屏上滑动着。

寒意被阻隔在窗外，可另一种无声的、带着疑问的暖流，却在围巾的堡垒之内悄然涌动。

教学楼彻底沉入死寂，是凌晨两点之后的事了。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吞噬了所有轮廓，只剩下窗外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透过高处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几块冰冷、惨淡的光斑。绝对的寂静中，只有建筑物在寒冬深夜里的骨骼偶尔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咔哒”声。

突然，一道模糊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三楼东侧那条笔直、漫长的走廊尽头。身影移动得极快，异常轻捷，几乎不发出任何脚步声，像一道浓墨不经意泼洒在深黑的背景布上，转瞬即逝。

那身影没有任何停留或犹豫，目标明确地朝着走廊另一端、通向旧实验楼方向的消防通道门闪去。

身影经过的瞬间，极其短暂地掠过李默白天调试摄像机时，曾随意固定在一个消防栓顶部凹槽里的那个微型广角镜头——镜头边缘微弱的红外指示灯，在绝对的黑暗里，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冰冷的金属镜片，无声地记录下这抹幽灵般的轨迹。

随即，走廊重归死寂。只有那机器深处存储卡的微小指示灯，在坚硬的塑料外壳下，极其规律地、微弱地明灭着，如同黑暗中心脏的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