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阳光透过镂空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殿内凝滞的沉重。香炉中青烟袅袅,气息清雅,却压不住那无声弥漫的压抑。
凤平城端坐于御案之后,面色阴沉如水,声音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压,骤然打破了沉寂:“你非要在你皇弟的及冠之日血溅朝堂?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凤随歌直挺挺地跪着,玄色衣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迎上了父亲的视线,反问掷地有声:“把及冠礼定在五月初五,皇后娘娘又是什么心思?”
此言一出,如同冰锥刺破假面。凤平城脸色骤变,怒喝道:“你放肆!”
凤随歌下颌紧绷,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儿臣不求父皇偏袒,但凡事都应讲个理字。”
他说着,牙齿不自觉地咬紧,眼眶在瞬间不受控制地泛红,一层薄薄的水汽蒙上了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眼睛,但他倔强地没有让那湿意凝聚:“奸臣要害皇子,父皇不怒。皇子杀了奸臣,父皇却要怪罪。”
字字句句,都像是浸满了委屈和不平的控诉。
凤平城被他这番“歪理”气得眉头紧锁,声音更冷:“你还要在朕面前诡辩!”
凤随歌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苍凉和决绝。他不再辩解,而是猛地抬手,“刺啦”一声,竟当众撕开了胸前的衣襟,露出了肌肉线条分明的胸膛,以及……那紧紧缠绕在胸口,却仍隐隐有鲜红血色渗出的纱布:“既然父皇要怪罪,我看不如这样······”
他指着自己仍在渗血的伤口,目光灼灼地盯着凤平城,语气平静得可怕:“父皇一箭将我当胸刺穿,让我给他们庄家的人偿命。可好?”
凤平城所有的怒火,在看清那染血纱布的瞬间,骤然凝固。他瞳孔微缩,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前倾了一下,方才的雷霆之怒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泄去了大半,只剩下猝不及防的心疼与愣神。他极力控制着翻涌的情绪,将目光从伤口上移开,语气虽仍带着责备,却已软化了太多:“行了!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我看你这些年在外面横行惯了,在朕面前也不知收敛。”
“儿臣从小一直是这样的秉性。”
凤平城瞪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倔强的眼神,对峙良久,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略带疲倦地挥了挥手:“朕看你有伤在身,暂不与你计较。”
“那儿臣可以走了吗?”
凤平城试图缓和气氛,提起另一件事:“晚些还有宴席,你皇弟一直嚷着要多与你亲近。”
“改日吧。”
“你若不露面,他定会失望。”
“我改日会补偿他。只是今日不行,”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坚硬,目光如出鞘的利刃,直直刺向凤平城,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今日我还要回去看我母亲。”
他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如同最后的宣告:“母恩难报,请陛下应允!”
话音未落,他已俯身,朝着御案后的帝王,深深叩拜下去,一声“陛下”让凤平城顿然觉得儿子与自己的疏远已到了无可挽回。
玉京城,凤随歌府,灵堂
府邸深处,一间厢房被布置成幽静的灵堂。室内一尘不染,整洁肃穆,并无过多繁复装饰,只于正中设一乌木长案,其上供奉着一方灵位,牌位上的字迹已被岁月磨蚀得有些模糊,却更显庄重。两侧素白的纱幔低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静谧得能听到烛火轻微的哔剥声。
凤随歌拖着沉重的步伐,带着一身从宫中带来的冷冽与疲惫回到府中,径直走向此处。他刚踏入灵堂所在院落的大门,脚步便是一顿。
只见一道素雅的身影已静静伫立在灵堂门外的廊下。凤临月依旧穿着白日里那身素白衣裙,周身不佩钗环,墨发仅用一支白玉长簪绾起,清冷如月下初雪。她似乎已等候多时。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明艳绝伦的脸上带着了然与沉静:“今日是母后的忌辰,我知道你第一时间便会来此。”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入凤随歌耳中。
凤随歌看着皇姐,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松弛,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他走上前,低声唤道:“皇姐。”
姐弟二人不再多言,默契地一同转身,迈过门槛,走入那间幽静整洁的灵堂。
他们在母亲的灵位前并肩站定。凤临月取过三炷清香,在烛火上点燃,分予凤随歌。姐弟二人手持清香,并肩立于灵前,神情皆是无比的恭敬与肃穆。他们同时躬身,深深三拜,随后将手中袅袅升起青烟的香,稳稳地插入灵位前的紫铜香炉之中。
香烟缭绕,缓缓上升,模糊了牌位上的字迹,也模糊了姐弟二人眼中深藏的、无尽的追思与隐痛。灵堂之内,唯余一片静默的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