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园内层峦叠嶂,流泉淙淙,飞瀑如练。正值暮春时节,莺鸟穿梭于绿荫之间,芳草萋萋,落英缤纷,随风旋舞。夏静石随着内侍总管马启明,沿着蜿蜒于花丛间的溪流小径,款步而行。
不远处,一架精致的亭子飞临于花溪之上,檐角轻灵。亭中石桌上已摆满了各色茶点果子。凤平城独自坐于亭内,一派闲适之姿。
夏静石随马启明走入亭中,向凤平城行礼。凤平城目光掠过他,淡淡道:“坐。”
然而,站在凤平城身后的马启明却悄悄向夏静石打着手势,示意他需行跪拜大礼。夏静石恍若未见,身形岿然不动,依旧站着。
凤平城并不纠缠于此,转而吩咐:“拿酒来。”
“陛下,还未到正午,不宜饮酒。” 马启明委婉劝道。
凤平城也不动气,只闲闲反问:“朕与未来的贤婿见面,不值得喝一杯吗?”
马启明见夏静石站立不拜,而凤平城目光已定在自己身上,心知这两人暗中已较上了劲,此刻万万不能触霉头,只得恭敬应下:“遵命。”
随即躬身退下取酒,亭中只剩二人。凤平城坐姿依旧闲适,抬头看向夏静石,目光深邃:“不坐也不拜?你若娶了我女儿,便是我的晚辈。你是亲王,我是皇帝,君臣有别。你不该拜我吗?”
夏静石没有直接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反而从容坐下,执起玉壶,姿态优雅地为凤平城和自己各斟满一杯清茶。他举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平静道:“以茶代酒……”
凤平城盯着他,忽而一笑,也拿起了茶杯,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要跟我平辈论交?”
夏静石:“与公主完婚之日,自当行翁婿之礼。”
凤平城并未与他碰杯,自顾自喝下了茶,转而问道:“为何不等酒来?”
夏静石:“表达心意,是茶是酒有什么区别?”
凤平城放下茶杯,随手指向桌上一盘造型别致的糕点:“尝尝这个。”
夏静石依言,从盘中取过一块糕点,从容放入口中。凤平城目光如炬,仔细盯着他脸上的每一丝变化。
夏静石表情十分平静,细嚼慢咽之后,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以茶漱口,动作自然。
凤平城:“如何?”
夏静石:“临月公主酷爱甜食。” 他并未评价糕点本身,却点出了背后之人。
凤平城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意外:“哦?你怎么知道是临月喜欢的糕点?”
夏静石:“陛下雄才大略,胸怀天下,推荐甜腻的糕点给我,当然不是因为你觉得好吃。陛下大概是要考察我与临月公主的口味是否相合。”
凤平城:“振南王倒是心思缜密。”
夏静石微微笑了一下:“谢陛下。”
凤平城目光投向那盘糕点,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你刚才吃的糕点,是临月七岁那年她自己琢磨着做出来的。她母后说堂堂一个公主,怎能亲自下厨?让御厨去做就好。临月却说那糕点是她给家人吃的,怎么能托于外人之手?所以全天下,吃过这糕点的,也无非他们姐弟三人,还有朕和皇后。振南王,你是第六个。”
夏静石:“听陛下闲叙天伦,还真是让人羡慕。”
凤平城话锋一转,意有所指:“我知道,你与锦绣圣帝虽是兄弟,却不亲厚。朕的这几个孩子却不同,虽然也非同母所生,但彼此手足之情至深至切,不输旁人。”
夏静石微笑:“很好。”
凤平城的目光渐渐转冷,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你与临月的姻缘,是临月自己选的。朕知道旁人都道是夙砂战败,只能以公主和亲换取几年喘息。但他们错了,若非临月愿意,朕是绝不会以爱女一生幸福去换夙砂几年安宁的。”
夏静石沉默不语,静待下文。凤平城见话说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朕说这些的意思是,朕绝不许任何人辜负临月。这桩姻缘,求的是我女儿的幸福安康。朕不会给你辜负临月的机会。”
夏静石躬身行礼,朗声回应,巧妙地划清了界限:“陛下说得对,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我不会混为一谈的。”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未承诺感情,也强调了立场。
凤平城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掠过亭外假山旁优雅踱步的那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这是临月的猫,你帮朕把这猫送回去吧。”
留下这句话,凤平城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亭子,身影很快消失在花木深处。
夏静石直起身,目光落在那只白猫身上。那猫儿也正好奇地打量着他,碧蓝的眼瞳清澈剔透。他静立片刻,终是缓步走过去,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温顺的猫儿抱入怀中。猫儿在他臂弯里轻轻动了动,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此时,马启明捧着酒具回来,恰好看到这一幕,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恭敬,低声道:“振南王请随我来。”
夏静石抱着猫,微微颔首,跟随马启明,沿着来路缓缓而行。他低眸看了一眼怀中安然憩息的白猫,目光深沉难辨,无人知晓这位心思深沉的振南王,此刻究竟在思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