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烈阳炎炎。
江府的大门被叩响,发出沉闷声响。管家匆匆前去开门,只见一位身姿挺拔的女子立在门前,身着一袭利落劲装,腰间佩着一柄长剑,手中捧着明黄的圣旨,正是南宿泱。管家忙将她迎进府中,通报给江老爷。
此时的江府内。正殿里江仲瞻正在和江斟讨论科举之事。不多时,江老爷满脸堆笑地快步走来,脸上的褶子都透着股热络劲儿,“哎呀,南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坐!”
南小姐微微颔首,神色冷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对江仲瞻说:
“江老爷,这圣旨您想必也看到了,我也早已找人托信件来到你这儿。议一议江谙结亲之事,皇帝不想要一系列的流程,只想望着自己的侄儿早日成婚。所以上午我们找他谈过,他不乐意。陛下恼了,让下午就把这亲结了。您说……?”
江仲瞻立马夹着尾巴奉承:“唉,是是是,那小子仗着他娘收的义子是个将军,就在将军府躲着不回来了,我这就去叫人!”
江斟虽说不该插手哥哥的亲事,但他总觉得这门亲事非同小,可有些猫腻。他轻轻的拉了拉父亲的衣袖,悄悄的说:
“爹哥哥既然不愿意,要不……”
“放肆,你个逆子皇帝都下旨了,你还在这胡说八道什么?”江仲瞻狠狠一拍桌子怒斥的喝道。随后又转过头来秒变脸:“大人息怒,自家孩子不懂事。”
“哪里哪里,还希望老爷尽快叫他来,不然误了吉时陛下是要怪罪的。”
“哎哎,好的。”江仲瞻拍了拍江斟,说:“你快去将军府把你哥给我叫来!”
江斟不敢忤逆父亲,但他真的不情愿,只得无奈动身前往将军府。
——【将军府】——
将军府的中午,日光惨白地洒在青石板上,檐下风铃无精打采,偶尔的声响也透着沉闷,四下静谧得让人有些心慌。
自从他管理将军府以来,将军府里的不管是将士还是奴仆都大气不敢喘。唯一能跟她互怼的周忱,还因为家中父亲过世之事,日日不能走出来,在宁国公府操办事务。
将军副将皆不在将军府,南宿泱现在还在江府,将军府好像没有人管辖了。只有东院一处靠花园的幽静之所,还多少有些人气。已经夏天了,燥热的很,花园里的花开得灿烂,清幽的竹子在东院后花园中亭亭玉立。
许宣季再给江谙煎药,小小年纪却医术精通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希望上天能够眷恋。
“谙哥儿,这药吃了之后你就睡几个时辰吧,这药副作用还挺奇怪的,不能动怒,也不能过激,不然有可能副作用急火攻心。睡几个时辰之后,在晚饭之前应该就能好了。从清源山采来的灵药,可真不是做虚的。”
“你对我这般照顾,我可没钱付给你哦。”江谙打着玩笑说道。
“自从你换了演技以来,我就一直在照顾你了,你见我哪次要过你的钱?”许宣季一边给他煎药,一边调侃,“一部分念公主再世之恩就抵账了,另一部分实在不行让你们家翟丘明还呗。”
“去你的吧,都不知道他在边塞过的怎么样,信件都不能发出去,边校管的可真严。”江谙喝了一口药,药超苦,他面露难色。
“良药苦口,快喝了吧。”许宣季再用一旁的竹子编蛐蛐,“难道就我感觉丘明哥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吗?就像这瑶鱼一样,吐出的泡泡都是对你的深情。”
瑶鱼,是一种罕见的鱼类,曾经被当做神话所相传,但经过百万年后,他在现世极其珍贵,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全身晶莹剔透,如宝石般。遇见自己所爱的东西,会不惜倾尽自己的血液吐出晶亮泡泡以表示爱意。
“虽说他是我弟弟,但我更多的是把他当做故人相看,故人一别近乎八年,再次遇见,谁看眼神都会不一样吧?”江谙吹着茶中的热气,缓缓说道。
“话说你真的跟你父亲决裂,断绝关系了吗?”许宣季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算了,童言无忌,就这样吧。
“他自从母亲过世后,他就没再管我,我又有什么回去的必要?”话语刚落,将军府的管事突然上前来报:
“两位公子,江府的江斟来了,说有要事请江谙回去。”
江谙眼神变得犀利,眸子里透出一股冷意:“非得现在吗?”
“就得现在要再不回去,爹又要发怒了。”江斟竟不顾侍卫阻拦跑到东院。
“谁让你过来的?你在正殿等着不行吗?”江谙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来气。
“哥哥恕罪。是此事,确实十分紧要,我也是害怕父亲责怪。”江斟拱手作揖,不敢抬头直视江谙。
“他是你爹,你爹早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我去能有什么大事,我看是个祸事吧!”江谙根本就没理他,带着许宣季从他身旁走过,直往大殿去。
“哥,我求你了,您真的去一下吧,哪怕听完就走呢!”江斟苦苦哀求。
江谙拗不过他,是福是祸,总要自己走一遭。便叫人备好了马车,与江斟一同去了江府。
临行前江谙对许宣季说:“去宁国公府找你忱儿姐,我觉得我前去此事非同小可,万一我若有事回不来,就让忱儿姐去找我。”
“谙哥!这…这……”
许宣季没有过多争论,他知道事已至此,也无别的办法,只能骑着一匹马去往宁国公府。
马车上江谙都不惜得多看江斟一眼,每每不经意的丑到都是冷眼相对。
“那天楚幽山庄你不躲的挺好吗?”
“哥,怎么能叫我躲呢?是父亲叫我去查盗窃一事,我本来收到消息要去逮捕的,结果突然有位将军前来那……”江斟有些局促他本身就有些内向,不善交际。在公主在世时,他一直被江谙压在脚下,喘不动气,但他却毫无怨言。是的,江斟心地却是善良,但却遇到了这么一个狠心的爹,教他做尽了坏事。
要不是翟丘明传出消息,幕后主使已经被杀头,并且身份保密,不然让江仲瞻抓住了江谙这个把柄,可又要在皇帝面前好一番说道。
不久,他们就来到了江府。当江谙踏进正殿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或者说一场称不上浩劫的浩劫就要来临。
江谙看见正殿中坐着的两人,他并未行礼,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傲慢,板着个脸蔑视着他们。
“放肆,你个逆子!见到你爹还有南大人,竟然不让行礼!”江仲瞻愤怒的呵斥他。
“你们说有什么事吧,别在这给我整些有的没的。”
“看来江公子的心态比以前好的多了多了,我想着以前你还是个抑郁绝望,感觉快要濒死的人呢,现在到都敢开始忤逆了。”南宿泱又开启阴阳怪气,把玩着头发说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突然,南宿泱起身拿起圣旨读起来。江谙一听到是关于他自己的圣旨,他不敢不跪。
“朕特赐此婚,于三日之后接亲。江谙呀,还不领旨?”
“三…三日后?”江谙心中愤恨不已,却终究拗不过王帝,他咬紧下唇,手僵硬的接过圣旨说道。
“哦,忘了跟你说了,这封圣旨应该是三日前就告知你的,你猜怎么着?本大人给忘了,哎呀,没事,现在说也不迟,反正今天下午就会有人来接亲了。”南宿泱阴阳怪气地俯身对江谙说着。随后又回到座位上坐好。
“别人来接亲?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江谙百口莫辩,他试图为自己争论,去反抗。
“哎呀对呀,大人这是何意啊?”江仲瞻终于动了动他的狗脑袋,假惺惺的问道。
南宿泱突然疯癫的大笑,瞪着大眼对江谙说:“哈哈哈哈,你看我这记性,我又忘了跟你说了。与你结亲的是王家嫡女,此女与性格刚烈,她不喜欢如她一般刚烈的男子,倒喜欢找个柔弱男子结个亲。所以她想一改传统的结亲礼教新娘当成新娘,自己骑马迎亲。皇帝本来不愿意的,但是王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能富可敌国呀。所以……就麻烦你受点委屈了,反正都是结亲,往后你就入赘到她家吧!哈哈哈哈哈。”
江谙仅仅赚钱,心脏剧烈跳动,他一直安抚自己,不能动怒。但南宿泱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他实在忍无可忍,站起身来把圣旨扔在一旁,打倒了身旁边的烛灯,微微的烛火虽小,但却能燎原。它把圣旨烧的渣都不剩。
“这个婚我不结,这么侮辱人的事我不做,凭什么你们要来决定我的命运!”江谙大喊。
“你真他妈放肆,洁清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家多么好啊,你去入赘能给我们江家带来无限的利益,江家养你这么多年,你就不能报报恩吗?”江仲瞻气的吧茶碗狠狠的扔在地上,破碎声一点一点刺穿江谙的心脏。
“你还有脸说江家养我!在我母亲去世之前,江家养我十几年,是我很感恩。但是后来呢,自从母亲过世之后,你有问过我一句吗?你有管过我吗?你知道我之前也是怎么过来的吗?我用着母亲生前给我留下的那点财产度日,我每每向你要盘缠,你都说我大逆不道,我哪大逆不道了,我不是你的孩子吗?”江谙手上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心脏更是剧烈跳动,大声怒喊。
“别在那给我放屁,是你自己有命咒在身,招世人唾弃!”
“命咒?真是搞笑,那条街是我自己愿意走的吗?你敢说不是你们逼我的吗?”
南宿泱突然开口:“新婚的日子,你们在这里吵什么?一会误了及时,陛下拿你们试问啊!”
“你也配在这说我的婚事,你是谁啊?你是我娘还是你是我爹啊?来做圣旨显的你了,管我们将军府管得怨气满天飞,刚烈的将军府反倒管出了一副病态模样!”这是江谙这辈子以来第一次这么动怒,从前的为人顺和百般包容,已经在此刻化作乌有。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开口就骂朝廷命官。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带到基石就给我送花轿子上去!”南宿泱觉得自己真是活久见,竟然敢有人这样忤逆他,本来有个周忱就已经够住自己的气了,这次她直接不忍了。
江谙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好像喘不过气来,脸逐渐油胀的发红变紫青。他捂着胸口,重重的喘着气,可是没有人来扶他。际烟被拒在府外不能进来。他知道是药的副作用来了。
“你小子装病给谁看呢?装病就能不结婚了?”江仲瞻指着他的鼻子骂。
“为什么要强迫我?南椋律法,其中有一条是不能逼迫别人做事的!”江谙一字一顿的说着,有气无力。
“哎呀,别听他在这胡说八道了,赶紧给我绑起来扔柴房里,到时候娶亲来了,快让他走!”江仲瞻快要被烦死了,撂下一句话就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正殿。
“放开我,放开我……”江谙在药副作用的摧残下有些晕,再加上他的身体本就没有好的多么利索。眼睛恍惚的看见几个侍卫前来绑他,心痛的闭上眼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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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要不是大晌午太阳炎热,翟丘明怎么能够休息?
他现在才刚刚到楚州。离到江城京都,还有好久,起码得一两个时辰。
但是翟丘明有所感觉,剩下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越想越急,拽起一旁还在喝马的马儿,就抽起缰绳,让它向前跑。马儿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半肚子的水晃荡,就要带着他一路飞奔。
阳光静谧地洒在少年的脸上,勾勒出阴影的轮廓。它像使者引领他前行,又像堡垒遏制他奔驰。
想一想吧,自己心心念念二十年的人,苦苦等寻八年的人,就要娶妻?
越想越愤恨,越想越舍不得。他在想,马儿就不能再快一点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赶上啊!哪怕是不为伦理的抢亲。他也心甘情愿啊!
楚州的风光就是妙,金灿灿的阳光,也挡不住他那一股清幽的气息。大长公主生前经常带江谙来到这玩玩,带江谙看这里的幽山静水,鸟鸣芬芳。
他骑马飞驰着,突然打眼看见那处老屋,他还是那样,周围杂草野花芬芳,只是屋里没了灯火,显得整座老屋清清冷冷。翟丘明眼神暗淡,他或许又想起那天,那夜,那,无法共鸣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