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庭院里,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却始终照不进沈亦宸所在的角落。
竹西安静地坐在他身旁,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茶盏,目光淡淡地落在远处。
沈亦宸忽然盯着那一缕被屋檐挡住的阳光,恍惚间,记忆里浮现出幼时的画面——宫墙外,孩童们牵着风筝奔跑嬉笑,而他只能站在高高的宫楼上,远远地望着。
皇后的冷眼,父皇的疏离,那些被拒之门外的日子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底。
他垂下眼睫,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带着几分自嘲。
可下一秒,他却猛地攥住竹西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吃痛。
“姜以宁,”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哑,眼底却闪烁着近乎偏执的光,“我想放风筝……你可以陪我吗?”
竹西微微一怔,随即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仿佛真的满心满眼都是他:“好,我陪殿下。”
她答得干脆,心里却冷得像冰。
可沈亦宸不在乎——哪怕是假的,哪怕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他也甘之如饴。
因为这深宫之中,终于有人愿意陪他放一次风筝了。
竹西命人取来一只青鸾纸鸢,金线勾勒的羽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将丝线缓缓缠在沈亦宸指间,指尖不经意擦过他腕间凸起的骨节,“殿下玩得开心。”语调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她转身时绛色裙裾扫过石阶,对候立的侍女比了个手势。
不过片刻,描金漆盘便托着药盏呈到眼前,浓黑的药汁在白玉碗中微微晃动,泛起苦涩的涟漪。
“该用药了。”竹西捧着药碗坐在他身侧,裙摆上绣的折枝海棠正好垂落在沈亦宸衣袍的龙纹处。
太子皱眉别过脸,纸鸢的竹骨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我觉得...已经好多了。”
竹西忽然倾身,簪头的珍珠流苏垂在他颈侧。
她将药匙抵在他唇边,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刃:“殿下若不肯喝,这纸鸢...”余光扫过那只青鸾,未尽之言在空气中凝成霜。
沈亦宸瞳孔微缩,喉结滚动间,终究乖顺地咽下每一滴毒药。
苦涩在舌尖蔓延时,他竟对她露出个苍白的笑——多可笑,这要命的温柔,偏偏是他唯一甘愿饮鸩止渴的毒。
药碗见底后,沈亦宸苍白的脸颊竟浮现出一丝血色。
他迎着风奔跑起来,手中的丝线越放越长,那只青鸾纸鸢在碧空中越飞越高,金线勾勒的羽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竹西静立廊下,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眼底却是一片漠然。
秋风卷着落叶从她脚边掠过,她拢了拢披风,看着沈亦宸像个孩童般在庭院里来回奔跑。
他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束发的玉冠不知何时已经歪斜,几缕墨发黏在汗湿的额前。
“以宁,帮我擦擦汗好不好?”他忽然跑到她面前,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整个秋日的阳光。
竹西从袖中抽出绣着并蒂莲的绢帕,动作轻柔地拭去他额间的汗珠,指尖刻意避开了与他肌肤相触。
“殿下累了就歇一会儿吧?”她的声音温柔似水。
沈亦宸却摇摇头,攥着丝线的手紧了紧:“我儿时都没玩过...”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又很快扬起一个笑,“现在我要多玩一会儿。”
竹西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她望着眼前这个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太子,有一瞬间的恍惚——原来这深宫之中,连放风筝这样简单的事,都成了奢望。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那副温婉的模样,将沾了汗的绢帕随手扔在一旁的石凳上。
“那殿下小心些。”她柔声说着,目光却已越过他,望向远处宫墙外的天空。再过不久,这一切就会结束。
她依旧是暗渊阁最锋利的刃,而眼前这个笑得天真的太子,终将成为她任务簿上又一个被划去的名字。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残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亦宸精疲力竭地跌坐在竹西身旁,胸膛剧烈起伏着,被汗水浸透的衣襟贴在身上。
他忽然像个讨糖吃的孩子般双手托腮,歪着头唤道:“以宁。”
竹西侧目,正对上他亮得出奇的眼睛。
他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帮我擦汗吧。”语调里是罕见的轻快。
竹西执帕的手顿了顿,还是抬起手,细细拭去他额角将落未落的汗珠。
绢帕掠过他微红的眼尾时,她轻声问:“殿下,今天玩得开心吗?”
沈亦宸忽然卸了力,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
他的发丝还带着奔跑后的潮气,蹭得她颈侧微痒。“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餍足,“没有想杀人嗜血的感觉...真好。”
竹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僵。
夕阳的余晖里,她看见沈亦宸伸出小指,小心翼翼地勾住她的衣带:“姜以宁,你要一直陪着我。”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梦呓,“我很喜欢你。”
晚风拂过,竹西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宫灯,忽然觉得肩头的重量沉得令人窒息。
她缓缓抬起手,最终却只是虚虚地环住他的肩膀,如同完成一个早已排练过千百遍的动作。
夜色渐浓,将两人交叠的身影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