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节这日,晨曦刚染红窗纸,沈亦宸便伏在床沿呕出大滩暗红血块。
竹西立在鸳鸯戏水的帐幔旁,看他用颤抖的手抹去唇边血丝,锦帕顷刻浸透成锈色。
“走吧。”他竟撑着床柱站起身,血色尽失的脸上浮起笑意,像张随时会碎裂的面具。
晨雾未散的朱雀大街上,竹西扶着他走过一个个尚未点亮的灯棚。
沈亦宸的指尖冰凉如铁,却死死扣着她的手腕,仿佛要在这具温热的躯体上烙下印记。
路过卖糖人的老摊时,他突然驻足,买下一对交颈鸳鸯,糖稀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
“真希望……”他将其中一只递给她,糖人翅膀在他掌心微微发颤,“我们会有以后。”
竹西望着糖人渐渐融化的尾羽,第一次失了应对。
晨风卷着炮竹碎屑掠过脚边,她听见自己空洞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回响。
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卖花姑娘正在叫卖新摘的秋菊,整个世界鲜活明亮得刺眼。
沈亦宸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糖人跌落在地,碎成晶莹的残片。
竹西下意识伸手,却被他反握住。他掌心粘腻的血沾上她的指尖,像某种无言的契约。
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她手背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夜幕低垂,江面倒映着万千灯火,宛如星河倾泻。
沈亦宸捧着莲花灯的手指微微发抖,烛光在他苍白的脸上跳动,映出眼底破碎的光。
他转头对竹西笑了笑,声音轻得几乎被周围的喧闹淹没:"听说放花灯许愿,愿望会实现。"
他双手合十,眼睫在烛光中投下深深的阴影。
江风拂过,吹散他低喃的祈愿:“我自知罪孽深重...若天道有眼...”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愿永堕地狱,换她生生世世平安喜乐,毕竟她是唯一一个愿意爱我的人,就算一切都是假的,我也不想知道了。”
竹西望着他颤抖的唇角,第一次发现这个杀人如麻的太子,此刻虔诚得像个向佛堂求糖的孩子。
远处传来丝竹声,欢快的曲调与此刻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如果有来世...”沈亦宸忽然睁开眼,望着飘远的花灯,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我想做个能配得上她的人。”
竹西手中的花灯随波漂远,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
她没有许愿——杀手不需要愿望,就像她不需要知道,那个渐行渐远的花灯里,究竟藏着一个疯子怎样痴妄的执念。
江面波光粼粼,将两人的倒影撕扯成模糊的光斑,最终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江风骤起,吹得岸边垂柳沙沙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
沈亦宸忽然转过头,灯火映照下,他的眼瞳像两潭将枯的秋水,泛着细碎的光。
“以宁...”他声音轻得如同柳絮飘落,“若我生来就是个好人...你会真心爱我么?”
竹西的侧脸被远处的灯笼染成暖橘色,可那双眼睛却冷得像深冬的寒潭。
她沉默地望着江心漂浮的万千明灯,嘴角既没有往日的温柔弧度,眼中也不见惯常的虚伪柔情。
沈亦宸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旧伤裂开,血珠渗出来,在袖口洇出暗色痕迹。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有凶兽要破笼而出——可最终,他只是颓然垂下肩膀,自嘲般笑了笑:“罢了...你爱我,我知道的。”
竹西依旧静默。
夜风卷着桂花香掠过她的鬓发,几缕青丝拂过毫无表情的脸庞。
她不爱这个满手血腥的太子,也不爱这世间任何一个人。
暗渊阁的岁月早已将她心底那点温热的情感消磨殆尽,如今她活得像柄出鞘的利刃,只为自己的信念而存在。
江对岸突然爆开一簇烟花,璀璨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一个佝偻如老者,一个挺拔如青松,中间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
沈亦宸望着她映在墙上的剪影,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放满花灯的江岸,很快被流水冲散,不留半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