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黄昏总是格外漫长，沈亦宸常常独坐在廊下，盯着檐角垂落的铜铃出神。
风起时，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小太监当年隔着门缝说话时的气音。
某日路过凤仪宫，他看见新挂上的皇后画像——画中的妇人凤冠霞帔，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沈亦宸突然抽出随身的匕首，刀尖划过绸质画布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去死！去死啊！”他疯狂地划着，画布上皇后的脸很快支离破碎。
金粉和颜料簌簌落下，混着他砸在画框上的泪水，在青砖地上积成一滩污浊的水洼。
后来他遇见个耳背的老太监，会在扫落叶时絮絮叨叨讲前朝旧事。
沈亦宸总蹲在石阶上听，偶尔递过一盏温茶。
老太监布满老年斑的手接过茶盏时，他会有片刻错觉，仿佛自己还是那个等着桂花糕的七岁孩童。
直到某个清晨，他在宫道尽头看见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
血淋林的断面还粘着些碎骨渣，浑浊的眼睛半睁着，像是在问他：“殿下怎么不喝茶了？”
沈亦宸站在东宫牌匾下，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惊飞了檐下的乌鸦，黑色的羽毛纷纷扬扬落在他肩头。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在朱墙上扭曲蠕动，终于彻底变成了皇后口中的怪物模样。
后来，沈亦宸的刀锋染血时，连眼皮都不会颤动一下。
朝堂之上，他斜倚在鎏金座上，指尖随意把玩着染血的玉扳指。
大臣们战战兢兢地奏报，每说几个字就要偷瞄他的神色。
当他忽然轻笑时，满朝文武都会不自觉地发抖——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那苍白修长的手指会指向谁的咽喉。
“太子又发疯了......”
“活阎罗啊......”
这些窃窃私语飘进他耳朵里，却激不起半点波澜。就像石子投入死水，连涟漪都懒得泛起。
皇后自从在御花园撞见他亲手拧断一个宫女的脖子后，就一病不起。
偶尔他在凤仪宫外驻足，能听见里面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怪物！那个怪物来了！”
皇帝依旧漠不关心，仿佛这个儿子只是宫墙上的一道影子。
直到那个春日的午后。
竹西穿着杏色春衫站在海棠树下，花瓣落在她肩头时，她转头对他笑了。
那一瞬间，沈亦宸握刀的手第一次微微发抖。
后来他常常像个孩童般蜷缩在她怀里，脸颊贴着她温暖的胸口，听着那平稳的心跳声。
竹西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时，那些日夜纠缠他的鬼魅低语都会暂时远去。
他贪婪地嗅着她衣领间的淡香，这是唯一能让他从血腥梦魇中清醒的良药。
“以宁......”他有时会这样喃喃唤她，声音脆弱得不像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太子。
在她面前，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被锁在柜子里无助哭泣的孩子，只是这次，终于有人会温柔地打开那扇门。
竹西的温柔像一场精心编织的幻梦。
她为他梳发时，指尖穿过他乌黑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她喂他喝药时，总会先轻轻吹凉，再递到他唇边，眼底盛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那些掺在汤药里的毒，混着她虚假的柔情，一点一滴渗入他的血脉。
沈亦宸比谁都清楚这份爱里藏着刀。
可当竹西对他笑时，他宁愿自己是个瞎子——这样就看不清她眼底那片永远化不开的冰。
她的怀抱太温暖，她的耳语太甜蜜，让他甘愿饮鸩止渴。
“殿下该喝药了。”竹西端着青玉碗走来，碗中药汁漆黑如墨。
沈亦宸会乖顺地仰起头，任由她将毒药一勺勺喂进自己嘴里。
苦涩在舌尖蔓延时，他反而会露出满足的笑——至少这一刻，她的目光是专注地看着他的。
夜里惊醒时，他总要把脸埋进她的颈窝，确认她还在这里。
竹西的呼吸平稳而规律，从不会像他这般惊惶不安。
有时他会突然问她：“以宁，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明知答案会是谎言，却还是贪恋她回答时柔软的嗓音。
毒发的疼痛越来越频繁，咳出的血染红了锦帕。
沈亦宸却把这些帕子都偷偷藏起来，生怕竹西看见了会皱眉。
他像个守着糖果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场随时会醒的美梦。
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变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他会因为竹西的一个笑容而雀跃，也会因为她短暂的离开而坐立不安。
朝臣们发现，太子近来杀人少了——他的刀锋都用来给太子妃雕琢玉簪了。
直到那个雪夜，当竹西冷漠地撕下伪装时，沈亦宸还在执拗地问：“你喜欢我的，对不对？”鲜血从嘴角溢出，他却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在这虚假的温柔里沉溺至死，是他给自己选择的最甜蜜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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