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山门的人忽然注意到我,立刻露出两三点惊惶神色。他转头与旁边的侍卫窃窃耳语几句,于是侍卫沿着旧尘山老旧的石阶向上跑去,而我站在熟悉的山门前,看着新雪从远处的高空飘落下来。
“徵公子。”那人向我拱手行礼,全程低着头,但我从他肩膀的微微颤抖中看出了他对我的恐惧。
十年前,我从面前的这段长阶走下来,山上似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但隔着风雪,吹到我耳边,只剩下呼啸而过的杂音。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我离开时只带走了一把我哥的长刀。两年前那把刀断成两半,我找来江湖中手艺最精湛的工匠帮我修刀。
工匠修了两年,始终未能将其恢复原貌。我不怪那个工匠,这刀是我哥当年参加三域试炼时亲手锻造,削铁如泥,没有人能将其复旧如新。
如今这把断刀插在我腰间的刀鞘中。除我之外,没人知道它是一把断刀。
眼前这个战战兢兢的守门人估计是怕我拔刀杀他,他的腰自弯下就没再直起来。他以拱手行礼的姿势拦在我面前,既不让我过去,却也不说别的话。
我不准备杀他,于是站在宫门外的雪地里静静等待。
熟悉的风裹挟着飞雪顺着呼吸灌进肺里,我感到一股与十年前相同的针刺般的寒冷和痛意。
不多时,犹如通天的石阶之上,那名侍卫的身影再次出现,一路小跑下来。
“执刃大人说,恭迎徵公子回家。”
守门人把路让开,我抬脚向山阶上走去。
宫子羽站在山阶的尽头,身上披着厚重的狐裘,雪在他毛绒绒的领子上积起薄薄一层。估计他从听说我回来之时就在这里等待着了。
“你不必出来迎我。”我无心与他寒暄。
有些裂痕无法追溯和弥补,并非解开误会就能坐在一起举杯畅饮。
“你回来了。”宫子羽一副担忧的表情,小心觑着我的表情。
“我回来看看我哥。”
我绕过他,准备向角宫方向走去。
宫子羽却像是不识眼色似的,竟看不出我对他的不耐烦。他向我走近一步,关切道:“你这些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虚伪。
我瞥了宫子羽一眼。
这些年我在江湖之中的名声如何,难道他不曾听说过?宫门的执刃还不至于闭目塞听到如此地步。
我在江湖中有个名号,他们当着我的面不敢提,但我知道他们背后都叫我鬼罗刹。
我杀的人太多,用刀、用毒,不计其数。
所杀之人全是无锋,包括为无锋卖命的,包括弃暗投明的,包括和无锋有过合作的,包括离开无锋后开启新生活的。
他们合该怕我,合该恨我。
但在有人能够杀死我,或者是我将无锋彻底赶尽杀绝之前,我不打算停手。
“宫远徵!”宫子羽在后面喊我,我没理他。
角宫之中阒无人声,院子的地砖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没有任何人走过的痕迹。
哥哥耳聪目明,五感皆超出常人,因而素来不喜闲杂之人在附近走动。下人如非召唤,不得出现。
此刻我踩了上去,空空的雪地上只留下我的一排脚印。
像是打乱了一方的宁静。
我的心莫名有些痛。
墨池还和我十年前离开时一样,幽静冷冽、无波无澜,水面上能够清晰地照出我的倒影。
我坐在墨池边,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屋外的飞雪已不再从檐上掉落。
宫紫商从外面走进来。
我有些遗憾,外面的雪地上又添了一行新的鞋印。
“远徵弟弟,”她向我跑过来,看着我的眼睛里露出和宫子羽一样的关切神情,“你回来啦!这么多年不见,姐姐想你了。”
她在我旁边的空地处坐下,我转头看她,注意到她的发间掺了银丝。
我不禁有些伤感,不知我哥如今是否也已生了华发。
“我哥还是不肯见我吗?”我忍不住问她。
“远徵弟弟……”宫紫商看向我的神色变了几变,似乎欲言又止。
“他还在怪我冷血无情,抛却仁德、放弃侠义,成了杀人如麻的怪物,对吗?”
我的心仿佛连跳动都带着被冰雪冻伤的疼痛。
“不是的,不是的……”宫紫商连声否认,但我盯着她看了半晌,她却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最后她错开目光,抬手指了指墨池:“这些年宫子羽一直悉心照理着这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池新水。”
这话说的奇怪,我哥的宫里如何料理,关他宫子羽什么事情。
但我没有出声反驳宫紫商,太多年未见,我不想刚一见面就和她起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