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宫远徵从学校回到出租屋,拉着当年宫尚角把他从家里带走时拉的那只行李箱。
宫尚角见他回来,沉默地将他的行李推进卧室。宫远徵说他就住一寒假,不用搬来搬去了,他睡沙发,让宫尚角继续住卧室。宫尚角没反对,从善如流地停下了收拾床铺的动作。
这是宫远徵来到这个出租屋后第一次睡沙发,他没想到冬天的风这样冷,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的一点也吹得他打抖。
第一晚宫远徵在沙发上几乎没有睡着,但他咬牙硬撑着没有说。第二天白天,宫尚角找人来重新封了窗户,又换上两扇挡风的落地窗帘。
初三毕业,中考完宫远徵和舍友在外狂欢了几日,毕业旅游之前,他回了趟家收拾行李。
他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然而宫尚角却不在家。有一瞬间宫远徵感到一阵固有规则被打破的空落,他不习惯这间出租屋里空无一人。
每一次他回来,宫尚角都一定在。
宫远徵忽然感到一阵迷茫,又感到一阵愕然,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宫尚角一无所知,甚至连宫尚角在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因为一直以来,他都不想知道。
他在沙发上睁着眼躺到半夜,门锁终于发出声响。宫远徵瞬间从沙发上坐起来,正准备对宫尚角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站在门口的人不是宫尚角。
陌生的男人把醉到失去意识到宫尚角搀进屋,一抬头看到宫远徵坐在沙发上。
大眼对小眼,直到陌生男人叫宫远徵去帮忙,宫远徵才像回过神似的跑过去扶宫尚角。
从前宫远徵对宫尚角味道的记忆是烟,如今酒气盖过了烟草味,宫尚角整个人在宫远徵眼里竟陌生了起来。
他扶人的动作马马虎虎,家里的东西也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一看就是从来不上心的模样。
那个送宫尚角回来的人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长叹了一口气。宫远徵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地问他叹什么气。
这声质问像是打开了对方的阀门,那人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那人名叫金复,与宫尚角共事很多年,是宫尚角的心腹也是朋友。
金复给宫远徵讲宫氏之前的过往,他今天也喝了不少酒,情绪有些激动。他给宫远徵讲宫氏集团内的明争暗斗,讲几家人联合起来对宫尚角的迫害。宫远徵听不懂,那些名字,什么宫唤羽、宫子羽、宫紫商,他一个都没听说过,宫尚角从未对他说过。
宫远徵冷着脸,心想关我什么事。
“你不知道他们那些人是怎么毁他的,”金复猛地一擦眼睛,指了指倒在沙发上的宫尚角,对宫远徵愤愤道,“他们忌惮他、恨他、毁他、伤他。”
金复自顾自冷笑一声,嘲讽地看着宫远徵:“你父母出事后,他们没有人愿意管你的死活。”
“当时宫尚角早已与宫家断绝了关系,被宫家所驱逐。可纵使他离开了宫家,宫子羽也不肯放过他,暗中死死盯着害了他无数次。那时他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却还把你这么个烫手山芋接了过来。”
“我当时就劝他不要管你,宫家没一个好东西,养不熟的,他偏不听,说你可怜。”
盛夏的暑气从窗缝里溜进来,却吹得宫远徵打了个寒战。
金复走后,宫远徵坐在地上,长久地盯着躺在沙发上的那个人。宫尚角就算睡着的时候也是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冷漠无情极了。
“宫尚角,他说的不是真的吧,我怎么觉得你对我一点都不好呢。”
那年暑假宫远徵推掉了朋友们的毕业旅行,因为金复那番话实在让他寝食难安,他想要证明金复错了,金复在撒谎。
宫远徵几乎一暑假都耗费在宫尚角身上,他试图从宫尚角身上找到一些东西,一些能让他继续恨或者彻底原谅的东西。
然而他失败了。宫尚角会满足他提出的几乎所有的要求,对他的抱怨、发怒、任性也全盘接受。但宫尚角从不主动关心他,无论他做好还是做坏都没有额外的情绪,永远是冷淡的、平静的。
暑假过后,宫远徵顺利进入了当地最好的高中。荒废了一个糟糕的暑假,没有得到任何他需要的答案,宫远徵申请了住宿,再次躲回了学校之中。
重点高中汇聚了当地最好的学生,大家都自认为是人中龙凤,眼高于顶,难免相互攀比,心生嫉妒。
宫远徵跟人打了一架,拳拳到肉,打得对方抱头鼠窜。
就连宫远徵的老同学们都不知道他会打架。是跟宫尚角学的,宫尚角打架就很威风。
这是宫尚角唯一教给宫远徵的东西。
一个从来没有辅导过作业,也从来没有参加过家长会和任何学校活动的监护人,却教过孩子打架。
听起来很不称职,甚至有些荒谬。
或许是因为对宫尚角的不称职有着根深蒂固的信任,所以在班主任让宫远徵去打电话把家长叫过来的时候,宫远徵理所当然地没有拨通任何电话,而是转身回到教室去上晚自习去了。
几个晚自习之间的课间,一个同学从教室外进来,一路跑到宫远徵面前,说班主任叫他去办公室。
宫远徵满不在乎地走出教室,冲着班主任办公室的方向而去。
然而走廊的尽头,办公室不远处的窗户旁,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笔挺的呢子大衣,手指间夹着根点燃的烟,正站在窗边等他。
宫远徵浑身一抖,却不是因为恐惧。
在看到宫尚角的那一刻,宫远徵心里竟浮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原来只要做错事就能让宫尚角来学校,多么容易,自己竟白当了那么多年的好学生。
他向宫尚角走去,路过大敞的办公室门口,没有向里张望一眼。然而在办公室的门口,当着一屋子老师的面,宫尚角走过来,二话不说抬腿踹了宫远徵一脚。
宫远徵被踹倒在地,一下子飞出几步远,看着很是吓人。宫远徵懵了,办公室里的老师慌了,一窝蜂涌出来劝架。就连被宫远徵打那个同学和他家长都被吓到了,原本摆足了架势准备讨要个说法,结果也被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宫尚角用的是巧劲,只是看着唬人,其实并不疼。
但他天生一张冷面,不怒自威,眼神如刀似地扫视一周,语气淡淡道:“人我带走了。”
他手指间的烟干烧了半截,烟灰失去支撑的力量掉下来,被从窗户外来的风一吹,飘落在宫远徵的校服上。
宫远徵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宫尚角的身后往外走。
多年之前,宫尚角的烟灰落在他的名牌大衣上时,宫远徵恨他。
而现在,宫远徵觉得自己好像是疯了。
当看到宫尚角的烟灰掉在自己的校服上时,宫远徵想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