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瓦涅米的冬季像一块被揉皱的锡纸,天空压得很低,雪地却亮得刺眼。顾楸禾坐在北极科学中心的玻璃大厅里,面前摊开的草稿纸上写满了微分方程。
妈妈去参加北欧教育论坛的晚宴了,临走前在她桌上放了一盒蓝莓甘草糖——芬兰特产,甜中带咸,像某种未解的数学悖论。
玻璃天花板上偶尔闪过极光的碎影,青绿色的光带像被风吹散的荧光粉。顾楸禾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推演。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雪地摩托引擎声混在一起。
她没告诉妈妈,其实她根本不想申请什么外国大学。这些竞赛、这些奖状,不过是一张张通行证,通往的终点从来都只有一个——回家。
集训基地的食堂总供应驯鹿肉酱意面。顾楸禾戳着盘子里的面条,听见隔壁桌的德国选手用英语抱怨:“这玩意儿吃起来像抹了沥青的橡皮。”
她突然想起林淮砚。如果是他,大概会一本正经地分析驯鹿肉的蛋白质结构,然后得出结论:“不如学校食堂的辣子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淮砚发来的消息:「芬兰语里‘数学’叫‘matematiikka’,重音在第二个‘a’上」
顾楸禾回:「你学这个干嘛?」
「手闲着也是闲着」
她几乎能想象他说这话时的表情——眉毛微微挑起,嘴角带着那种“我偏要”的倔强。就像初三那年,他非要证明她的几何解法不够简洁,结果算到凌晨两点,最后在草稿纸上画了只乌龟认输。
赛前最后一周,顾楸禾搬进了科学中心的宿舍。这里的窗帘是特制的,能完全隔绝极昼的光线。她拉上窗帘,打开台灯,忽然有种回到高中晚自习的错觉。
桌上摆着妈妈送来的真题集,扉页上贴了张便利贴:「注意第17题,去年有陷阱」。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没有多余的废话。
顾楸禾翻到第17题,是一道拓扑学相关的证明题。她咬着笔帽想了十分钟,突然灵光一现,在草稿纸上画了个莫比乌斯环。
——如果是林淮砚,会怎么解这道题?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集训最后一天,教练带他们去了结冰的湖边。
“放松一下,”芬兰教练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说,“数学不是只在纸上。”
他在冰面上用树枝画了个巨大的黎曼猜想非平凡零点分布图,所有人都笑起来,顾楸禾却蹲下去,用手指在冰上补了个∞符号。
妈妈远远地站在岸边,举着手机拍照。顾楸禾知道,这张照片最后会出现在家里的“荣誉墙”上,和钢琴比赛、英语演讲赛的奖状挤在一起。
冰层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像某种遥远的共鸣。
比赛前一晚,顾楸禾收到林淮砚的消息:「手腕好了」
附带的照片里,他的右手握着钢笔,正在草稿纸上写公式。字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锋利,只是纸角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北极熊——明显是左手画的。
顾楸禾回:「熊画得不错」
「重点看公式」
她放大图片,发现他写的是罗瓦涅米竞赛三年前的压轴题,旁边列出了三种解法,最后一种用了她最擅长的几何变换。
窗外的极光突然变得强烈,青白色的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地板上。顾楸禾赤脚踩过去,在地板上写了个“解”字,又迅速用脚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