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楸禾是被妈妈摇醒的。
“快起来,”妈妈的声音难得带着一丝兴奋,“有流星雨。”
她迷迷糊糊地被拽起来,套上羽绒服,跟着妈妈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地里。罗瓦涅米的郊外空旷得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雪吸收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呼吸在冷空气中凝结的白雾。
然后,天空裂开了。
第一颗流星划破夜幕时,顾楸禾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的幻觉。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银绿色的光痕像被神明随手抛洒的钻石,在漆黑的天幕上拖出转瞬即逝的尾巴。
“英仙座流星雨,”妈妈仰着头说,“每小时预计120颗。”
顾楸禾没说话。她突然想起初中夏令营那次,她和林淮砚被分到同一组观测象限仪座流星雨。当时他非要说是“象限仪座”,她坚持认为那是“天龙座”,两人争到差点被辅导员赶出观测区。最后那晚其实阴天,一颗流星都没看到。
而现在,满天都是流星。
她掏出手机,对准天空按下快门。
林淮砚在家躺到第十天,终于拆了绷带。
医生说他恢复得不错,但右手腕还是使不上力。他试着握了握笔,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墨点,像颗微型的流星。
家里安静得可怕。父母出差还没回来,冰箱里只剩半盒牛奶和几颗干瘪的苹果。他窝在沙发上看《数学物理方法》,左手翻书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一倍。
手机突然震动。
顾楸禾的消息弹出来,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雪地、夜空、无数道银白色的光痕。
林淮砚盯着照片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熄灭。他重新点亮手机,把照片放大,在角落发现了一缕被风吹起的头发,大概是顾楸禾自己的。
「像你高一画的抛物线」他回复道,「就是那次你说要证明自由落体加速度误差」
消息刚发出去他就后悔了。这算什么蠢比喻?
顾楸禾回得很快:「你记性怎么这么好?」
「闲的」
顾楸禾盘腿坐在雪地上,手指冻得发红。妈妈已经回车上拿热可可了,她一个人留在原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对话气泡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林淮砚:「芬兰现在几点?」
顾楸禾:「凌晨3:47」
林淮砚:「你明天不是要比赛?」
顾楸禾:「所以才现在看流星啊」
林淮砚:「逻辑满分」
她笑出声,呵出的白雾在手机屏幕上凝成一层水膜。指尖划过去,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又一颗流星划过。顾楸禾突然打字:「许愿了吗?」
发完才觉得有点幼稚。
林淮砚的回复却异常认真:「许了」
顾楸禾:「什么?」
林淮砚:「希望你考砸」
她抓起一把雪砸向远处,雪团在空中散开,像另一场微型流星雨。
回赫尔辛基的大巴上,妈妈突然问:“刚才和谁聊天?”
顾楸禾正把相机里的流星照片导入平板,头也不抬:“朋友。”
“国内学校的朋友?”
“嗯。”
妈妈没再追问,转而开始核对比赛日程。顾楸禾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雪松林。
平板上,她和林淮砚的聊天记录停在最后一句:
「明天加油」
「输了就说是流星晃眼」
她悄悄截了图,存进名为“数学参考”的文件夹里——那里面其实全是类似的截图,从初中的辩论赛到高中的物理竞赛,不知不觉已经存了上百张。
赫尔辛基的酒店房间暖气太足。顾楸禾洗完澡,发现手机又亮了一下。
林淮砚发来一张照片:他的书包已经收拾好,明天就能回学校。课本最上面摆着本《芬兰极光观测指南》,书页间夹着张便签纸,露出半个猫头鹰涂鸦——是她去年随手画在他生物笔记本上的。
「物归原主」他写道。
顾楸禾把手机放在胸口,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窗外雪落的簌簌轻响。明天就要比赛了,可她满脑子都是那张便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