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楸禾盯着试卷第三页的拓扑学证明题,视线微微发虚。
演算纸上的字迹开始变得模糊,像被水晕开的墨水。她捏了捏眉心,试图把注意力重新拉回题目上,但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仿佛有人在她脑子里敲钉子。
——不该这样的。
这道题她明明做过类似的,甚至就在前天晚上,她还和林淮砚讨论过这种类型的解法。可现在,那些公式和定理像被搅乱的拼图,怎么都拼不回正确的位置。
监考老师从她身边走过,皮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顾楸禾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四十分钟,而她才写到第二道大题。
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了个∞符号,墨水晕开一小片。
回酒店的出租车上,妈妈一直在翻比赛手册。
“最后那道组合数学题,你做出来了吗?”
顾楸禾靠着车窗,玻璃冰凉的温度贴着她的额头,稍微缓解了一点燥热。她“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其实她没写完。写到一半时,手指突然抖得握不住笔,最后几行字歪歪扭扭得像蜘蛛爬。
妈妈侧头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顾楸禾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她只记得自己一进门就瘫进了沙发,连外套都没脱。妈妈似乎说了什么,但她没听清,只是含糊地应了几句,然后蜷缩成一团,像只生病的猫。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慢吞吞地掏出来,屏幕亮起——是林淮砚的消息:
「考完了?」
顾楸禾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熄灭。她重新点亮,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不知道该回什么。
“考砸了。”
“我好像发烧了。”
“你在干嘛?”
最后她什么都没发,只是把手机扔到一旁,拉过被子蒙住头。
“39度2。”
妈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顾楸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妈妈正把体温计从她嘴里抽出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早上。”
“为什么不早说?”
顾楸禾没回答。她知道自己应该说“怕影响考试”,或者“我以为能撑住”,但此刻她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妈妈叹了口气,转身去拿退烧药。顾楸禾听见行李箱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药片碰撞塑料板的轻响。
窗外,赫尔辛基的黄昏像一块逐渐冷却的烙铁,从橘红褪成暗灰。
林淮砚回到学校的第一天,就被班主任塞了一沓奥数培训资料。
“下个月全国决赛,”班主任推了推眼镜,“你休息这么久,该收心了。”
教室里暖气开得太足,林淮砚的右手腕隐隐作痛。他转了转笔,在报名表上签下名字,笔迹比平时潦草许多。
前排的男生转过头:“听说顾楸禾在芬兰比完了?怎么样?”
林淮砚头也不抬:“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他发的那条“考完了?”,顾楸禾一直没回。
放学后,他去图书馆借了几本竞赛题集。经过布告栏时,看到上面贴着的往届光荣榜——他和顾楸禾的名字并排贴在去年的物理竞赛栏里,照片上的她抿着嘴笑,眼角微微下垂,像只得意的小狐狸。
手机突然震动。林淮砚飞快地掏出来,却发现是奥数班的群消息。
他点开和顾楸禾的聊天窗口,犹豫了一会儿,又发了一条:
「国内奥数决赛在下个月」
消息显示已读,但依然没有回复。
顾楸禾梦见自己站在一片雪白的考场里,试卷上的题目全是芬兰语。
她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想喊林淮砚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远处传来妈妈的呼唤,一声比一声急,最后变成现实中的敲门声——
“楸禾?醒醒,该吃药了。”
顾楸禾挣扎着睁开眼,看到妈妈端着水杯站在床边,脸上是罕见的担忧。
“成绩出来了,”妈妈轻声说,“不算太差。”
顾楸禾眨了眨眼,喉咙干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第几名?”
“十二。”
这其实已经比预想的要好——至少没跌出前二十。但顾楸禾还是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某种无形的压力。
妈妈摸了摸她的额头,叹了口气:“先睡吧,明天带你去医院。”
深夜,顾楸禾的高烧退了一点。
她摸出手机,看到林淮砚又发了两条消息:
「国内奥数决赛在下个月」
「你要不要报名?」
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发酸。她慢慢打字:「考砸了,第十二」
手指在发送键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删掉了。
转而回复:「刚睡醒,加油」
发完就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窗外,赫尔辛基的雪又开始下了,一片一片,像是天空在无声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