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

赛班的教室在赫尔辛基大学数学系地下一层，暖气管道贴着天花板嗡嗡作响。顾楸禾推门进去时，前排几个北欧学生同时抬头，蓝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评估的光。

"中国选手？"金发男生用英语问道，手指转着铅笔，"罗瓦涅米第十二名？"

铅笔"啪"地掉在桌上。顾楸禾握紧背包带，指节抵着里面那本《非欧几何基础》的书脊。她没问对方怎么知道的——数学竞赛圈太小，成绩单像雪片一样飞遍整个欧洲。

"坐这里吧。"亚裔助教指了指最后一排的角落。椅子腿短了一截，坐下时膝盖不得不抵着前座的后背。

黑板上的偏微分方程像一群纠缠的蝌蚪。教授用芬兰语快速讲解着，助教偶尔翻译成破碎的英语。前排的瑞典女生突然举手，用流利的德语提出另一种解法，教室里响起礼貌的掌声。

顾楸禾的笔尖停在笔记本上。她看得懂那些符号，但太阳穴的钝痛让思维像浸了水的棉线，轻轻一扯就断。

"需要重复吗？"助教经过时小声问。

"不用。"她划掉写错的公式，墨水晕开成小小的黑洞。窗外飘起冰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

课间休息时，洗手间隔间传来清晰的对话：

"......听说她母亲是北京大学的教授？"

"难怪能塞进特训班。"

"十二名也够丢人的......"

英语夹杂着德语，水龙头哗啦啦地开着。顾楸禾站在洗手台前，发现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眼下挂着两片青影。她拧开冷水扑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进毛衣领口，冰得打了个颤。

走廊墙上贴着往届IMO金牌得主的照片。1996年的冠军是个中国面孔，现在在普林斯顿当教授。顾楸禾盯着那张泛黄的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的拓扑学证明其实很有创意。"

傍晚的空教室里，芬兰教授放下她的作业纸。老人左眼戴着黑色眼罩，右眼却亮得惊人。"只是不符合标准答案的范式。"

顾楸禾盯着他袖口沾的粉笔灰："竞赛只要标准答案。"

"数学不要。"老人用圆规尖点了点她稿纸上的莫比乌斯环涂鸦，"明天带这个来——"他推过一本《芬诺-乌戈尔民族的几何艺术》，"我们聊聊非传统证明。"

走出教学楼时，雪已经积了半尺厚。顾楸禾把书塞进背包，摸到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林淮砚发来张照片：国内奥数班的讲义，右上角画着只戴眼镜的北极熊。

「教授说芬兰熊都懂这个」

暮色中，呼出的白雾模糊了屏幕。顾楸禾把冻僵的手指贴在唇边呵了呵，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公寓里飘着中药味。妈妈从厨房端出褐色的汤药："陈教授开的方子。"

顾楸禾接过碗，热气熏得眼眶发酸。药汁苦得舌根发麻，她却一口口喝得干净。

"明天还去听课吗？"

"去。"

妈妈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收走了空碗。浴室传来水声时，顾楸禾翻开那本《几何艺术》，发现扉页夹着张便签——是早上那个独眼教授的字迹：

"真正的数学不在排名里，而在你画∞符号时手腕的弧度中。"

窗外，极光像一道愈合中的伤口，幽幽浮现在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