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出透明的脉络。顾楸禾把脸贴在冰凉的窗框上，看林淮砚撑着黑伞穿过操场。他的伞总是打得很正，不像延初那样歪歪斜斜地扛在肩上，像扛着把玩具木剑。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班群消息不断弹出，有人发了张模糊的偷拍照：她和林淮砚刚才在图书馆南门说话的场景。照片里他们隔着至少两本书的距离，但配上"破镜重圆？"的文字，就显得格外暧昧。

"顾楸禾！"班主任在走廊尽头招手，"物理组要核对莫斯科比赛的报销单据。"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她低头填写单据时，发现表格边缘有块浅褐色的污渍——咖啡渍晕开了钢笔字迹，像极了上周被雨水泡糊的俄文奖状。当时延初咋咋呼呼地要帮她烘干，结果用吹风机烫卷了边角。

"林淮砚提前回来是为了你吧？"班主任突然推了推眼镜，"他放弃了两场模拟考。"

钢笔尖戳破了纸页。顾楸禾盯着墨水晕开的圆点，想起莫斯科领奖台上，主持人问获奖感言时，她鬼使神差说了句"感谢我的解题思路来源"。现在想来，当时镜头扫过观众席，好像有谁举着本深蓝色笔记本——和林淮砚常年用的那款一模一样。

回教室的路上，宣传栏玻璃反射出她的影子。马尾辫有些散了，可能是刚才淋雨时松动的。她伸手去捋，突然碰到个冰凉的东西——发绳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颗银色小珠子，刻着极浅的数学符号：∑。

这是去年林淮砚参加建模比赛得的纪念品。有次她借他橡皮时，看见这东西在他笔袋里闪闪发光。现在却出现在她的头发上，像颗隐秘的星星。

"喂！"延初突然从楼梯间蹦出来，篮球在指尖转得飞快，"老张说下周一——"话说到一半突然刹车，盯着她的发绳看了两秒，吹了声口哨，"难怪那家伙刚跑去小卖部。"

顾楸禾摸不着头脑，直到看见林淮砚从三楼走廊经过。他手里拿着瓶矿泉水，校服袖口沾着新鲜的水渍——小卖部冰柜上总是结满水珠。他们隔着一整个中庭对视，他忽然举起水瓶做了个倾倒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她的头发。

"他帮你洗过了？"延初凑过来问，"那颗破珠子之前沾了蓝墨水。"

雨声忽然变大。顾楸禾想起刚才在图书馆门口，林淮砚确实短暂地碰过她的发尾。原来是为了取走这颗被雨水弄脏的纪念品。她下意识摸向口袋，指尖碰到个陌生的硬物——掏出来发现是枚校徽，背面用铅笔写着"17:00 化学实验室"。

延初瞥见校徽就翻了个白眼："又搞密码？你俩能不能发微信？"

"他集训时收手机。"顾楸禾把校徽翻过来，发现别针弯成了ω的形状。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顾楸禾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函数图像，余光瞥见窗外有人经过。林淮砚抱着沓试卷从走廊走过，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经过他们教室时，他忽然抬手敲了敲窗玻璃。

"同学。"他把试卷卷成筒状伸进窗口，"借支笔。"

顾楸禾递去钢笔时，感觉到他指尖在她手心飞快地划了下。收回手发现掌纹里多了张对折的纸条，展开是道未写完的微分方程，空白处画着个简易时钟——时针指向5，分针指着化学实验室的方向。

后桌女生突然咳嗽起来。顾楸禾慌忙合上纸条，却听见"啪"的轻响——林淮砚的钢笔被故意掉在她脚边。弯腰去捡时，看见笔杆上贴着张便签纸，上面打印着："论坛ID'余弦定理'是高三二班刘畅。"

她愣神的功夫，延初从后门溜进来，往她桌上扔了袋小熊饼干。"查到了，"他压低声音，"那小子暗恋文学社社长，社长又整天在作文里写林淮砚..."话没说完突然噎住，因为看见了她手里的便签纸，"靠，那家伙自己查出来了？"

放学铃响时，雨停了。顾楸禾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等教室里的人走光。窗台上突然多了个纸飞机，机翼上用红笔画了道潦草的抛物线。她拆开看见里面写着："今天不要走西门。"

走廊传来脚步声。林淮砚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本厚厚的竞赛题集。"走吗？"他问得很平常，就像过去三年他们无数次结伴去图书馆那样。

但在楼梯拐角处，他突然停下。"这个，"他从题集里抽出张照片，"应该还给你。"那是莫斯科比赛的大合照，她站在领奖台上，而观众席某个角落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放大能看到反光的镜片，和半开的深蓝色笔记本。

"我坐在第七排。"他说这话时看着自己的鞋尖，"你领奖时说的俄语..."

顾楸禾耳朵发烫。那句"这道题林淮砚会解得更好"现在想来简直羞耻。她伸手去抢照片，却被他抬高手臂。这个动作让他们突然靠得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衣领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是薄荷混着阳光的气息。

"五点了。"他后退半步，指了指化学实验室的方向，"要去还试管。"

他们隔着半米距离并排走着。夕阳从云层里透出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顾楸禾看着地上摇晃的影子的发尾，那里有颗小银珠随着步伐轻轻跳动，像道无解的数学题里，突然出现的确定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