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雨新泥

陶轮转动的嗡鸣裹着雨声渗进窗缝。林逸松开领口第二颗纽扣，看着沈渊的指尖陷进赭红色陶泥。旋转台漾开的水光爬上他嶙峋的手腕，在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袖口凝成细小的光斑。

"客人要做素烧还是釉烧？"陶艺老师的询问悬在潮湿的空气里。

林逸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西装袖扣——今晨更衣时特意选了哑光黑曜石款，此刻却沾上了星点陶土。展示架上那些釉色完美的成品在节能灯下泛着冰冷的光。

沈渊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陶泥在离心力中扭曲成怪异的螺旋，指甲划开的裂痕深处露出灰白胎体。林逸注意到他后颈浮起的薄汗正沿着脊椎蜿蜒，在棉质衬衫上洇出深色的溪流。

林逸的手先于意识覆了上去，掌纹间残留的松木清香与对方指缝的陶土气息悄然交融。沈渊的脉搏在皮肤下突跳，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暴雨倾盆的毕业夜——湿透的琴键硌着掌心，沈渊冰凉的指尖压在他手背，合奏的旋律在漏雨的礼堂顶棚回转。

陶胚在双重体温中缓缓坍塌。林逸的袖口被泥浆浸透，昂贵面料吸饱水分的触感，竟与二十岁那年淋雨的廉价西装别无二致。那时他们挤在便利店屋檐下等雨停，沈渊用报纸折的小船在积水里打着转，船头墨迹晕开的"造音社"三个字，此刻正在记忆里重新浮起。

"试试双人拉坯？"

老师递来新的陶土块。沈渊触电般抽回手的瞬间，林逸瞥见他耳后未洗净的钴蓝色颜料——和那年他们在文化站墙上涂鸦的丙烯是同一种蓝。霉斑遍布的墙皮在滚筒下翻卷成浪，沈渊踩着摇晃的梯子说："把回声砌进墙里，等雨季来临时就会发芽。"

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透明的扇形。沈渊重新揉捏陶土的动作像是在调试老式合成器，指节起伏的节奏与窗外雨滴吻合。当林逸的领带夹勾住他松脱的袖扣时，旋转台突然发出奇异的共鸣。两股逆向旋转的泥浆在交界处迸裂，裂缝中渗出晶莹浆液。

烧制间的电窑亮起红灯，沈渊捧着残缺的陶胚走向恒温箱，裂纹间嵌着的石英碎屑在灯光下闪烁。林逸的喉结动了动，西装内袋的手机在此时震动。

"潮汐预报说今晚有大涌。"

沈渊突然开口，沾着泥浆的睫毛低垂。展示架上某个素烧陶罐的裂痕里，渗出的靛蓝色釉料正缓慢流动，沈渊指节渗血的模样突然穿越十年雨幕撞进眼眶。

林逸按下手机静音键时，沈渊正将一抔湿泥捏成小船。船舷刻着的乐谱编号在指腹下微微凸起，那是昨夜即兴创作的暴雨协奏曲，此刻正在他耳蜗深处掀起细小的海啸。

雨帘模糊了玻璃外的世界。林逸看着自己西装右肩渐渐晕开的深色水痕，忽然发现沈渊后背的汗渍正在衬衫上勾勒出模糊的音符。旋转台下的阴影里，他们的衣摆正以某种奇妙的频率轻轻摩挲，如同两片被风雨浸透的琴谱，在时光深处沉默地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