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便是互相清醒的试探与暧昧的互相缠绕。
——叶九漓
这日黄昏，林绾绾回到小院时，天际正铺陈着绚烂的晚霞，将青瓦染上一层暖光。
院中比平日更整洁些，老梅树下，石桌上摆放着几样简单的家常小菜，还冒着细微的热气。
玄夜正背对着她，在井边清洗着什么，衣袖挽至手肘，露出的一截手腕在夕阳下显得劲瘦有力。
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笑意，自然得仿佛他们真是一对在此隐居的寻常兄妹。
“绾寒，你回来了？市集今日有新鲜的河鱼，我试着做了，味道尚可，想来你应该不会讨厌。”
林绾绾的目光掠过菜肴，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里沾着几点水珠，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她并未答话，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饭菜的味道确实寻常，但火候恰到好处，不难看出做菜人的用心。
她安静地吃着，玄夜也不多言，偶尔说起市井见闻，语调轻松，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今日见一老丈，为孙女买头花，挑了半晌，那小姑娘急得跺脚，模样甚是可爱。”
他语气里带着真切的笑意，眼神却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侧脸，捕捉着她最细微的反应。
林绾绾夹菜的筷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人间亲情，于她而言，本该是遥远而模糊的概念。
毕竟上辈子她的确没有尝到这其中的温情，可却想起了皓翎王。
无论她喜欢的人是谁，只要是她喜欢，那么在他眼中就是最好的。
出嫁的时候给她许多的嫁妆，敲打防风氏，并且还丹迪召见了防风邶，谈了一天一夜。
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可从防风邶口中也能知道一二。
那种被毫无条件偏爱、珍重守护的感觉，是她漫长神生中，极少体验过的暖意。
她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波澜，只淡淡“嗯”了一声，继续安静用餐。
玄夜不再多说，唇边噙着笑，也低头用饭，眼角的余光却将她那瞬间的停顿尽收眼底。
日子便在这看似平淡的烟火气中悄然滑过。
玄夜细心打理着两人的日常，分寸拿捏得极好，从不越界，却也无处不在。
他会留意她多看了哪样小菜一眼，下次饭桌上必然会出现。
会在她静立窗前时，默默将新沏的茶换成更暖胃的姜枣茶。
会在细雨微朦时，提前将一把油纸伞放在她的门边。
林绾绾依旧清冷，大多时候独自外出，探查霜露灵气消散的轨迹，或是静观凡尘。
但她留在小院的时间，似乎渐渐多了一些。
偶尔，她会站在廊下，看玄夜在院中忙碌，修整花木，或是与偶尔路过、好奇张望的邻家孩童说笑几句。
他融入人间的速度，快得惊人，那份从容与温和，几乎让人忘记他并非凡俗中人。
也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修罗族玄夜尊主。
这日细雨初歇，林绾绾从外头回来，裙角沾了些泥泞。
一进院门，便嗅到一股清甜的香气，只见廊下小炉上煨着一个小罐子，热气氤氲。
玄夜正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手持一卷书，听得脚步声，他抬起头，眉眼温和。
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似迎还拒“你回来了，绾寒
我今日熬了梨汤，喝上一碗。”
一边说一边已经拿碗在盛了，“你倒是有闲情逸致。”她淡淡开口。
玄夜合上书卷，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深处“既然要在这里呆着，那肯定要融入人间才是，真的别有一番滋味。
总好过……”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转而拿起旁边的布巾，垫着手将罐子端下火，“尝尝看，按市集上大娘教的法子，说是加了冰糖，更润些。”
林绾绾走到廊下，指尖无意识拂过冰凉的木柱。
青瓷碗递到面前时，还带着暖手的温度，梨汤的甜香混着雨后的湿润气息，漫进鼻尖。
她小口啜饮，甜润的汤汁滑入喉间，的确驱散了几分秋寒。
她不由得想起，在皓翎时，父王也曾在她微恙时，命人送来精心熬制的羹汤。
那份沉默的关怀，与眼前这碗梨汤，有着某种诡异的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皓翎王的爱纯粹，而玄夜的“好”，如同淬毒的蜜糖。
可若不沉溺其中实在是太过刻意，罢了，那就慢慢让自己陷入其中，看看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救人救世不是光说说就能办的，不付出真心如何能得到真心相报。
这也算是她这些天都感悟了吧。
林绾绾捧着温热的瓷碗，指尖传来的暖意丝丝缕缕，仿佛要渗进血脉里。
她抬起眼，恰见玄夜已重新坐下，拾起膝头的书卷。
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只是虚虚地望着院中积水的洼地，倒映着雨后清澈的天空。
他的侧脸在廊下的阴翳里显得有些模糊，那份过于自然的温和底下，似乎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寂寥。
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也有了些温度，打破了满院甜香与寂静“那日市集上的头花，是什么颜色？”
玄夜似乎微微一怔，旋即转过脸来，眼底已漾开真实的笑意，仿佛早就在等这一句。
“粉色的，缀着细小的珍珠，那小姑娘嚷着说像雨后初晴的云霞。”
他语速轻快，带着分享趣事的鲜活，“绾绾若是喜欢，明日我也去挑一支给你。”
“不必。”林绾绾垂下眼睑，看着碗中澄澈的梨汤，“我只是随口一问。”
玄夜从善如流地笑了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但心里却记下了，小东西最是能牵动人心，转而道“这雨后的天气，倒是适合去城西的荷塘走走，残荷听雨，别有一番意境。”
林绾绾没有应声，只是将碗中最后的梨汤饮尽。
甜味过后，喉间泛起点点微不可察的涩意，不知是梨子本身的味道，还是别的什么。
她将空碗轻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你倒是将凡人的消遣，琢磨得透彻。”
玄夜起身，很自然地接过空碗，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一触即分，快得像是错觉。
“既在人间，便该体会人间百味。
否则，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时光？”他话语中间有微妙的停顿，目光似有深意地掠过她的脸庞。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