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野对伊比喜有一些印象。在暗卫营时她就听过这位日之城最出名的审讯官,且她记得小时候父亲带她见过伊比喜。
经伊比喜审讯过的人犯,尚无一个能守口如瓶。
她们母女二人跟着藏星来到偏院安置。
翌日清晨,在莉野不舍的目光下,井野与藏星离开了偏院。
走在城主府的青石小径上,眼前的景致慢慢与她记忆里泛黄的旧影层层重叠。
从前她好像经常跟着父亲来城主府,对城主、城主夫人以及那位少城主都有印象。
藏星走在她面前,她身后是一行护送的侍卫。
这些人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虽说并未抬眼看她,可跟她的间隔却保持得很好,不远不近,是只要察觉她想走就能上前抓住她的距离。
“井野小姐,少城主与伊比喜大人都在里头。”
藏星在风鸣院前停下步伐,他侧过身子,示意井野先进去。
因着她身份特殊,鸣人便提议让伊比喜前来风鸣院审问,就不必再让她去那阴暗的审讯室。
井野看着眼前的大院子——
风鸣院中间有个小凉亭,主屋门前是修剪得整齐的灌木丛,几朵粉花从绿叶里调皮地钻出来。
藏星带她去了主屋对面的书房。
“呦,跟小时候比起没什么变化嘛”,鸣人一见她便扬起手打招呼,他笑得很开心,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那明朗笑意让井野觉得更熟悉了。她朝他轻轻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滑向屋内另一道身影。那人面无表情地伫立,面上两道深褐色的长疤将本就冷峻的面容衬得愈发森然。
“井野小姐”,伊比喜微微俯身朝井野行礼,随后伸手示意鸣人和她一同入座。
虽然是以被审讯的身份来的,但鸣人和伊比喜似乎并未将她当成人犯。
正好雏田去奈良府赴宴,卡卡西和伊鲁卡又被水门叫去议事,鸣人索性命人将重要人犯提上来,自己选择旁听。
两名侍卫架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入内。那人头颅低垂,只有胸膛起伏的细微弧度表明他还有一息尚存。在瞥见少年衣袂上熟悉的暗纹时,井野瞳孔微缩,交叠覆在腿上的手颤抖一瞬。
是佐井!
“井野小姐,请如实告知下官,您与这人的关系。”
伊比喜带着探究的目光朝她看来,似乎已经将她方才的的小动作收入眼底。
那目光沉甸甸压下来,虽口头上用着敬语,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带着腥臭的血腥味开始在书房中蔓延开,井野别开目光不去瞧佐井,她淡淡开口:“他是我在暗卫营的队友。”
“是负责做什么的?”伊比喜接着问。
“收集情报。”
回答完这句话后,井野余光中瞧见那抹黑影明显动了一下。
“这次为什么会一起来日之城?”
鸣人闲闲向后一倚,椅背轻响。那双蔚蓝眼眸里笑意尽敛,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肃色,与方才含笑招呼的明朗少年恍若两人。
“上头命令我们潜伏进日之城,我们…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井野垂下眸,盯着被打扫得一干二净的檀木地板,只要稍一偏眸便能瞥见佐井淌下的血渍。
他们才刚过边境就被日之城的人发现,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伊比喜拿出便携的卷轴,拿起毛笔在上头记了些什么,随后他又问道:“月之城的暗卫营可有什么重要消息?”
终于还是问到这个问题了。
在他话说出口的那一刻,鸣人迅速示意藏星去将人遣散。很快,风鸣院中只留下他自己、伊比喜、井野和那受了审的少年四人。
伊比喜走到佐井面前:“他经历了二十几种刑法却依旧守口如瓶,暗卫营培训出来的果真都是硬骨头。”
话未落,他又看向井野,正巧与那双青绿色的眼睛对视上。
因着与亥一的交情,伊比喜对井野的审问已是宽宥。
他稍微柔下语气:“把这六年在暗卫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们吧。”
……
日之城的大多数议员都喜欢在城主府附近买宅子,因为离得近,早上上朝方便。
奈良府邸正坐落于此街。雏田刚到时,府门外已经停了许多各式各样的马车。
惠子扶她下车时,路过的夫人和小姐们都向她见礼。雏田也始终保持着端庄的微笑一一致意。
今日是奈良家少奶奶办的赏菊宴。说是赏菊,倒不如是以此为由头的交友会。
这日之城里的达官贵很多。雏田作为未来的城主夫人,在宴会上自然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奈良家的少奶奶手鞠原来是砂之城的公主,在去年嫁给了比她小三岁的奈良鹿丸。
雏田尚在闺中时便听说过她。据说,手鞠嫁过来后就把奈良家管得妥妥当当,还时常举办宴会,把城里有头有脸的贵妇和小姐都聚在一起。
然而从前除了城主府的邀请,日差并不允许她参与其他家族的宴会,倒是错过了许多。
今日,她才瞧见这位手鞠公主。
她确实如传闻中的一般有气势,一袭浅绿襦裙,浅棕色的发髻别着几支缠绕绿叶茉莉的银簪。虽里外忙碌着,鬓边流苏却只微微晃动,丝毫不显慌乱。
她一眼便瞧见了雏田,上前朝她福了福身:“见过少夫人。”
“不必多礼”,雏田微微点头,虚扶了一把她的手腕。
“少夫人请先入内稍候。”
雏田轻声应下,跟着引路的侍女进府。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手鞠便回来主持宴席。
因是赏菊宴,所以菜肴中基本都含着菊。
不得不说,手鞠操办的宴席井井有条,且各方面都考虑周到。
在用膳的同时,雏田也有些羡慕手鞠的管事能力。
酒足饭饱后,众女眷便准备移步至庭院赏菊。
转过回廊时,手鞠忽然挽住雏田的手腕。
“那儿的菊开得更盛,少夫人随我去瞧瞧吧”,手鞠侧眸朝她眨了眨眼睛。
雏田会意,点头应了一声,随后跟着她往前去了另一条小道。
待总算离人堆远了一些,雏田才松了口气。
手鞠见此扬唇笑着,头上的两支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早就听闻少夫人性情温和,较为腼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这话说得都不知道是在夸她还是损她了。
“少城主一早便给我夫君送了口信,让他转告我多在宴会上照顾你”,手鞠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掩唇调侃道,“没想到那个原本粗心大意的少城主居然也会变得如此细心。”
鸣人君居然…
想到丈夫那张阳光的笑容,雏田有点无奈,心里却泛起暖意。
“多谢奈良…”
“叫我手鞠就好”,手鞠摆了摆手。
“谢谢手鞠姐”,见此,雏田便道,“手鞠姐今后唤我雏田就好。”
“嗯。”
送了一会儿气后,手鞠领着她来到庭院院。院子里菊花开得正盛,黄的、白的、粉的…水榭边,好些小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
几个眼尖的小姐瞧见她俩的身影后迅速示意身旁的人起身行礼。
雏田跟着手鞠走进水榭。侍女刚换了新茶点和茶水,手鞠便亲自为雏田倒了一杯:“尝尝,这是前些天命人提前备好的菊,清热又润嗓子。”
雏田礼貌地抬起双手接过茶杯,她轻抿了一口,茶水温度适中,且带着很浓的菊香,她没忍住喝了个干净,随后才拿起手帕擦过唇边的水渍:“很好喝。”
手鞠又为她斟满一杯,二人正说着话,一道玫红色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她们眼前。
“见过少夫人、奈良少奶奶”,来人恭敬地行礼。
“免礼”,雏田瞧着少女的脸,她那一头鲜艳的红发与婆母玖辛奈的一样,兴许也是漩涡家的人。
果然,手鞠的话坐实了她的猜测:“你是漩涡家的香燐小姐吧?”
“是的”,香燐朝她笑了笑,随后落座到雏田身侧,“少城主是我的表哥,说来…我还得唤少夫人一句表嫂呢。”
……
听完井野的讲述之后,伊比喜停下了写字的动作。四周安静了几瞬,还是鸣人的叹气声打破了平静:“暗卫营根本没把人当人…”
“月之城的制度是这样的”,井野一口气喝了半壶水,润了润喉之后才接话。
伊比喜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当年年仅十岁的井野居然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度过了六年。其中之苦,他们谁也无法想象。
将六载经历和盘托出后,井野与二人间的生疏也消失了不少。她朝佐井的方向轻抬下巴:“他知道的并不比我多。”
她说的是实话,但伊比喜显然不太相信:“即是收集情报的暗卫,想必知道更多细节。”
“不”,井野下意识反驳,她强迫自己面不改色地撒谎,“他去年才进的暗卫营,这次来日之城是他的第一个任务。”
察觉到她话里的袒护,伊比喜挑了挑眉,直觉告诉他,井野对佐井的感情不太简单。
“就到这里吧”,伊比喜收起卷轴,朝鸣人俯身行礼,“下官再带他下去审问一番。”
闻言,井野险些站起来。她微蹙着眉,不忍地看了一眼佐井在黑发下苍白如纸的脸:“再审下去他就死了。”
伊比喜直起身的动作顿了顿,鸣人则是摸着下巴沉吟:“也是啊,这人骨头硬,可能到死都不会透露出任何情报…”
“交给我吧”,井野站起身,眉眼中似乎恢复了儿时的神采,“我精通心术,可以看到他脑中的事情。”
鸣人征询地看向伊比喜,对方略一思索便颔首应允。
“只是你刚恢复记忆,不如请令尊亥一大人与你同审”,鸣人搁下茶杯。
伊比喜不由得给了少城主一个赞许的目光。
少城主倒是有所长进了,至少知道不能完全将主审交给井野一个人。
“嗯”,井野点点头,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在骤然撞进那双死水般的黑瞳时,她的心头不由一凛。
……
因着喝了许多茶水,雏田在中途离场去了趟净房。
“那位少夫人看着柔柔弱弱,八成是靠脸蛋勾住了少城主。”
“可不是嘛!听说她原是宗家不要的弃子,装可怜才攀上高枝儿的。”
“诶?我还听人说…她在闺中就与少城主有了苟且,这才逼得少城主不得不娶她呢!”
那两道交谈的声音渐渐压低,却一字不落地钻进雏田耳朵。
她袖中拳头攥得生疼,下唇咬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真是没想到啊,装得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背地里这么不检点…”
“什么名门大小姐,还不如香燐小姐呢!”
刺耳的嗤笑声渐渐远去。
雏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剩下的宴会。每个来向她问好的人,听着都像方才净房外的那两道声音。而在香燐与她说话时,她也无法做到完全不在意最后听到的那句闲话。
临走时手鞠担心地问她。她只摇头:“没什么。”
“嗯,那路上当心”,见她不愿意说,手鞠只好岔开话题。
……
回到风鸣院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弦月高悬在空中,院内站着一道黑橙色的身影。少年将平日里习惯扎到脑后的金发披散开,他仰头看月亮,蓝眸在夜色下略显黯淡,面上没有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鸣人转过头,一瞧见是她,眼中划过一抹闪光:“雏田,你回来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手拥住半日未见的妻子。她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菊香。
“嗯”,思绪依旧有些乱的她将半身的重量靠在鸣人身上,面颊贴着他的衣襟,轻轻应了一声。
“今日的赏菊宴如何?”鸣人的指腹轻轻碰了碰她发髻上的雏菊簪,柔声问着。
雏田没抬头,反而蹭了蹭他衣服上的绣纹:“如果鸣人君以后要纳妾的话…能不能先告知我一声?”
这话转变得突然,鸣人在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除了雏田之外,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其他女人!”
“可将来…”
“绝对不会的!”鸣人笃定了语气,他捧起她的脸颊,借着月光,他瞧见她眼角微微泛起的红。他立刻微蹙着眉:“是谁惹你不高兴了?我这就去揍她!”
言罢,他作势要往外冲,雏田赶紧上前将他拉住:“没有没有,快回来!”
她几乎是花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他拉住,瞧着他那激动的模样,雏田不禁有些后悔方才脱口而出的问题。
“没什么的,只不过是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她没有提及那些传言,也没有问他香燐的事情。
仔细想来,昨日小南来时说的话正巧与外界的传言对上。
鸣人还在气着,不过见雏田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他只好无奈地牵起她的手,覆在自己心口,声音掷地有声:“鸣人对雏田的爱天地可鉴,没有任何人能插足——
知道了吗?娘子。”
一声带着所有爱意的娘子足以将雏田心中的不安抚去。
她究竟是怎么了…明明与鸣人相识了十几载,理应是最了解他的为人……
覆在他心口的手掌能清楚地感受到少年一下又一下炽热的心跳。
“知道了,夫君。”
她仰起素白小脸,白眸中流转的柔情竟让鸣人恍了神。
这目光与素日里雏田的温柔注视大不相同。虽说不清究竟差异何在,但今晚雏田在看向他时总让他觉得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若是他再聪明点的话,去照照铜镜。镜中自己看雏田的目光如何,雏田今夜看自己的眼神就是如何的。
……
翌日,风鸣院书房内。
“见过少城主。”
鸣人抬眸看向朝他见礼的大舅子,示意他起身,随后扬起唇,让他坐下:“今日叫宁次哥来是有要事相求。”
闻言,宁次不免疑惑。
鸣人示意藏星将一张写过的宣纸递给他:“这上头的文字我看不懂,卡卡西太傅说,此乃日向家专用的通信字体。还请宁次哥瞧瞧,这上头都写了什么字?”
宁次接过纸后仔细看了看,末了才道:“这信上写的不过是一些问候语罢了。”
“只有问候语吗?”
“是的”,宁次点点头,坦然地与鸣人对视。
窥人心里这种事情果然还是有些难。
不过宁次的表情瞧着很是正常,说的话应当有八分真切。
思及此,鸣人朝他道了谢,随后收回宣纸,又与他寒暄了几句。
“雏田许久未回去日向了,宁次哥可以去瞧瞧她,她应当会很高兴的”,鸣人看了眼外头尚且明媚的太阳,推算了一下时辰才提议道。
宁次站起身朝他福了福身子:“是。”
离开书房后,宁次随藏星行至主屋前,后者朝院内石凳一引:“请宁次少爷在此等候。”
宁次微微颔首,随后撩开衣袍坐下。
藏星叩了叩门。门开之后,惠子探出脑袋,她一眼便看到了宁次,立马激动地回去告知雏田。
不稍片刻,他就瞧见他那刚出嫁不久的堂妹面带着笑容走了出来:“宁次哥哥今日怎的得空过来?”
“是有些要事与少城主相商”,话落,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藏星,后者会意,寻了个由头退下。
待他走后,宁次才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些许责怪之意:“信件被少城主发现了,下回小心着些。”
不意会他会说这些话,雏田上身微僵,面色有一瞬的煞白。
宁次一瞧就知道了她的心思,他叹了口气,规劝道:“你如今是日之城的少夫人,在女眷中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伯父早已投诚了月之城,你与他传递日之城的消息,无疑是在破坏自己的幸福。待东窗事发,你该怎么面对少城主?”
这些话雏田何尝没有想过。
可日足在走之前千交代万交代。若是她拒绝的话,就会让花火来做这种事情。
作为姐姐,她不忍妹妹面临她现如今的两难。
雏田无意识咬住下唇,许久才松开。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若是真有这么一天,我会尽全力补偿鸣人君…哪怕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