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侣装

张桂源攥着纸袋在梧桐道上狂奔，初夏的晨露沾湿他新烫的卷发。纸袋里浅蓝色的情侣装被颠出褶皱，像极了他此刻忐忑的心跳——这是张函瑞确诊抑郁症后，他偷偷准备的惊喜。

拐过街角的瞬间，他听到重物坠地的闷响。

那声音像极了两个月前陈浚铭的骨灰盒落在墓穴里的声响，却比那更刺耳千倍。晨雾中有血色溅上他雪白的球鞋，张桂源看到熟悉的校服衣角翻飞如折翼的蝶。

"函瑞——！"

他踉跄着扑过去，校服领口歪斜的"LR"字母贴正浸在血泊里。那是上周他们在更衣室偷偷缝的，张函瑞当时还笑他针脚像蜈蚣爬。此刻这些歪扭的线头正被鲜血染成暗红色，仿佛命运早就写好的谶语。

"球球...球球还在家..."张函瑞破碎的喉管里发出气音，染血的手突然死死抓住张桂源的衣摆。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他却感觉怀里的身体正在急速变冷。

汪浚熙赶到医院时，正看到张桂源蜷缩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他手里攥着那件染血的校服，浅蓝色情侣装被揉成一团扔在角落，塑料包装袋上还粘着张函瑞最爱的奶茶标签。

校服，成了他们唯一的情侣装。

"两个月。"汪浚熙突然笑出声，骨灰项链在锁骨处硌出红痕，"你们怎么都等不及我？"

监护仪的警报声在深夜炸响。张桂源看着白布缓缓盖住那张清秀的脸，突然发疯似的扯下自己校服的第二颗纽扣。金属扣子骨碌碌滚到床底，他想起初遇那天，张函瑞弯腰帮他捡起美术课的炭笔时，锁骨处也闪过这样的银光。

葬礼那天暴雨倾盆。张桂源执意要给张函瑞穿那件染血的校服，殡仪师说领口的血迹实在洗不干净。他半夜翻进太平间，用美工刀割下带血的那片布料缝在自己校服上。歪斜的针脚刺破指尖，血珠滴在"LR"字母贴上，像极了张函瑞坠落时绽开的血花。

汪浚熙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生锈的铁盒。褪色的幼儿园合照上，两个小团子正互相抹奶油，陈浚铭的诊断日期显示确诊于去年深秋。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信纸，那是张函瑞写给张桂源的信，字迹被水渍晕染：

"桂源，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应该已经去找铭铭了。其实他走的那天我就该跟着去的，可是看到你红着眼睛吃泡面的样子...再等等吧，我这样告诉自己。但每次路过幼儿园，听到球球在家里叫..."

窗外的雨突然倾盆而下，汪浚熙抱着铁盒冲进雨幕。骨灰项链在胸口晃出清脆的响，他想起陈浚铭葬礼那天，张函瑞把骨灰分给他时说："戴着这个，就像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

旧书店的老板说陈浚铭生前寄存过东西。牛皮纸包着的画册里夹着诊断书，最后一页用荧光笔写着："别告诉汪浚熙，他哭起来好丑。"汪浚熙跪坐在积灰的书架间，终于明白为什么最后那周陈浚铭总说胃疼——胃癌的晚期症状，可他还在给他们画生日贺卡。

张桂源开始整夜整夜坐在天台上。心理疏导记录里写满"LR"字母组合，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只有汪浚熙知道，每当暴雨倾盆，张桂源校服上暗红的"LR"就会在闪电中泛着诡异的光，像极了张函瑞坠落时蔓延的血迹。

七月的某个雨夜，汪浚熙接到医院电话。监控视频里，张桂源穿着缝血布的校服走向跨江大桥，怀里抱着张函瑞的骨灰盒，口袋里塞着陈浚铭最爱的橘子糖。打捞队说江水泡软了校服，但"LR"的绣线依然鲜艳如初。

汪浚熙把三份骨灰融进项链，在墓园种下大片蓝绣球。学生们总说那个戴围巾的哥哥好奇怪，只有他自己知道，锁骨处的银坠子里锁着三个人的温度。每当夜风吹过，就会发出风铃般的轻响。

毕业相册里飘出张函瑞夹着的纸条："等绣球花开到第99天，我就去找你们。"那天汪浚熙在墓园待到日暮，蓝色花瓣落满肩头。保安说听见他在哼《虫儿飞》，那是陈浚铭小时候最爱的童谣。

秋雨落下的清晨，清洁工在美术馆后院发现昏迷的策展人。送医记录显示他口袋里装着三张门票，日期永远停在5月17日。心电监护仪归于平直时，窗外的蓝绣球突然在雨中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