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汪浚熙的围巾渗入衣领,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墓园的蓝绣球在暴雨中摇曳,花瓣被雨水打落,黏在他的裤脚上,像一块块干涸的血迹。他跪在陈浚铭的墓前,指尖摩挲着墓碑上那张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笑脸。
"今天是你离开的第99天。"汪浚熙对着墓碑轻声说,声音被雨声吞没。他掏出那枚装着三人骨灰的银质吊坠,金属表面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张桂源前几天也去找你们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墓碑上"陈浚铭之墓"几个字。汪浚熙突然觉得那字迹在扭曲变形,他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
"汪浚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汪浚熙浑身一颤,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他不敢回头,害怕一转身那声音就会消失。但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他记忆中的俏皮:"喂,汪大少爷,连回头看看我都不愿意了?"
他猛地转身,雨水模糊了视线。但那个身影如此清晰——陈浚铭站在蓝绣球花丛中,穿着他们初遇时那件淡蓝色卫衣,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嘴角挂着那个他日思夜想的笑容。
"小浚...铭?"汪浚熙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感到一阵眩晕,膝盖重重磕在湿冷的地面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陈浚铭变了好多。他瘦了,颧骨更加突出,头发也长了不少,发尾扫在锁骨处。他身上的少年稚气褪去了,轮廓变得更加锋利,却依然带着那种让汪浚熙心软的温柔神情。
"你怎么淋雨啊?"陈浚铭皱起眉,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责备道,"会感冒的。"
汪浚熙颤抖着伸出手,雨水从他的指缝间流过。他不敢眨眼,害怕下一秒陈浚铭就会消失。"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陈浚铭歪着头笑了,那个笑容让汪浚熙的心脏狠狠抽痛。"笨蛋,不是我还能是谁?"
汪浚熙踉跄着爬起来,冲向那个身影。他张开双臂,却在即将触碰到陈浚铭的瞬间犹豫了——如果这是幻觉,如果他的手穿过空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
但下一秒,他撞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陈浚铭的身体很冷,像一块在雨水中浸泡太久的石头。汪浚熙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闻到记忆中混合着颜料和橘子糖的气息。
"我好想你..."汪浚熙的声音支离破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陈浚铭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他们高中时汪浚熙每次考试焦虑发作时那样。"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汪浚熙,没有我的日子你过得好不好呀?"
汪浚熙抬起头,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流进嘴里,咸涩得发苦。"不好,一点都不好。"他哽咽着说,"你不在,张函瑞不在,现在连张桂源也...你们怎么都丢下我..."
陈浚铭的指尖擦过他的脸颊,触感冰凉。"以后你要好好吃饭,"他轻声说,眼睛里盛着汪浚熙看不懂的情绪,"不吃饭可没有人再为你递零食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汪浚熙的心脏。他突然想起高三那年,他因为赶设计作业连续三天没好好吃饭,陈浚铭拎着一大袋零食闯进画室,气呼呼地把面包塞进他嘴里。
"不要..."汪浚熙抓紧陈浚铭的衣角,布料在他指间变得透明,"不要走...求你了..."
陈浚铭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雨声却突然变小了。他捧起汪浚熙的脸,嘴角挂着那个让汪浚熙心碎的微笑:"汪浚熙,我爱你。"
"我也是,小浚铭。"汪浚熙急切地回答,伸手想要再次拥抱他。
但他的双臂穿过了空气。雨声重新变得震耳欲聋,闪电照亮空荡荡的墓园。汪浚熙面前只有陈浚铭的墓碑,雨水冲刷着那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少年永远定格在微笑的瞬间。是啊,陈浚铭早死了,这场幻境只有汪浚熙一个人困在了里面。
"小浚铭..."汪浚熙跪倒在泥水里,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你好狠的心,让我这么胆小的人一个人睡在墓园里..."
他的手指抠进泥土,摸到一个硬物。挖出来一看,是一颗已经褪色的橘子糖,包装纸被雨水泡得发软。汪浚熙记得这是陈浚铭最喜欢的口味,他总是偷偷塞几颗在汪浚熙的书包里。
"骗子..."汪浚熙把糖攥在手心,糖纸刺破了他的掌心,"你食言了..."
雨越下越大,汪浚熙却不想离开。他靠着墓碑坐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铁盒。盒子里是陈浚铭的诊断书,日期显示确诊于去年深秋——比他们知道的早了整整三个月。最后一页用荧光笔写着:"别告诉汪浚熙,他哭起来好丑。"
"你总是这样..."汪浚熙的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了字迹,"自己疼得要死,还想着逗我笑..."
铁盒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高中出去玩拍的合照。照片里三个人互相抹着奶油,陈浚铭站在中间,一手搂着张函瑞,一手拽着汪浚熙的衣角。照片背面写着:"永远在一起。"
汪浚熙突然想起什么,颤抖着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那是张函瑞跳楼前留给他的:"等绣球花开到第99天,我就去找你们。"今天正好是第99天。
"你们...早就计划好了?"汪浚熙对着空气发问,却只听到雨声回应。
他想起张桂源死前给他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浚熙,对不起,我撑不下去了。函瑞的骨灰盒太冷了,我得去陪他。"当时他疯狂打电话过去,却只听到江水的声音。
闪电再次劈开夜空,汪浚熙看到墓碑旁有什么东西在闪光。他爬过去,发现是一枚校服纽扣——张桂源那天从医院太平间带走的,张函瑞校服上的第二颗纽扣。
"连你也..."汪浚熙把纽扣按在胸口,那里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雨幕中,他仿佛看到三个身影站在蓝绣球花丛中向他招手。陈浚铭穿着淡蓝色卫衣,张函瑞套着那件染血的校服,张桂源怀里抱着他们的骨灰盒。他们笑着,像从前无数次放学路上那样,等着汪浚熙跟上来。
"我最讨厌等..."汪浚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等雨停,等红绿灯,等排队时轮到自己,等电影开始,等你的消息...我讨厌等..."
他走向那三个幻影,脚步虚浮。"可我会一直等..."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即便自己知道,永远等不到了。"
出国那天忘了和他说再见,于是我们便再也没有了再见。
汪浚熙倒在了花丛中,蓝绣球的花瓣盖在他身上,像一床柔软的被子。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颗橘子糖,银质吊坠从衣领滑出,在雨水中闪着微光。
远处传来保安的呼喊声,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墓园。但汪浚熙已经听不见了,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陈浚铭最后那句话的回音:
"汪浚熙,我爱你,不要忘记我。"
雨停了。第一缕晨光照在蓝绣球上时,清洁工发现了昏迷的汪浚熙。送医记录显示他口袋里装着三张美术馆门票,日期永远停在5月17日——那是陈浚铭的生日。
心电监护仪归于平直时,窗外的蓝绣球突然在晨光中凋零。护士说,她好像听到病房里有人在哼《虫儿飞》,那是首很老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