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树

事后，官府贴出告示，称连环割喉案的凶手已伏诛。

　　苏棠的哥哥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而她则被周予安带到身边。

　　客栈里，晨雾未散，苏棠揉着撞疼的鼻子抬头，正对上一张银纹半遮的面具——面具只盖住阮煜右脸，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与含笑的薄唇。左眼眼角一颗泪痣，在晨光中妖冶如血。

　　"小丫头，"面具下的嗓音带着慵懒的蛊惑，"你看见什么了？"

　　苏棠瞳孔骤缩。

　　常人眼中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在她破妄金瞳里却是另一番景象——面具未遮的左半边脸，龙鳞若隐若现，额角一支晶莹龙角刺破晨雾，银发间缠绕着细碎雷光。

　　而更惊人的是......

　　"你、你们......"她颤抖着指向司空瀚霖"明明是双生子，为什么这位大人身上缠着那么多锁链？"

　　众人闻言色变。

　　邵时泽猛地转头——在他眼中，司空瀚霖不过是墨发黑眸的寻常公子。

　　苏棠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邵时泽猛地转头看向司空瀚霖，却见他神色如常，甚至微微蹙眉，似乎对阿沅的话毫无触动。那双被障眼法遮掩的眸子依旧平静如墨，没有一丝波澜。

　　"锁链？"司空瀚霖淡淡开口，嗓音低沉冷冽，"什么锁链？"

　　苏棠愣住了。

　　她明明看见那些血色符文缠绕在他周身，尤其是心口那道冰晶枷锁，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禁锢。可眼前的人，却仿佛对此一无所觉。

　　"大人……您自己看不见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司空瀚霖垂眸，修长的手指抚过自己的手腕，那里明明空无一物，可阿沅却看见他的指尖穿过了数道暗红色的锁链，仿佛那些锁链与他共存，却又与他无关。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他平静道。

　　邵时泽心头一紧。他太了解司空瀚霖——这人向来不屑说谎，若他说看不见，那便是真的看不见。可苏棠的破妄金瞳亦不可能出错……

　　"让我看看。"

　　阮煜忽然抬手，指尖凝聚一缕银光，轻轻点在司空瀚霖的眉心。

　　刹那间，一道无形的屏障似乎被触动，空气中泛起细微的波纹。阿沅瞪大眼睛，只见那些锁链在阮煜触碰的瞬间微微震颤，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阮煜收回手，面具下的眸子晦暗不明。

　　"如何？"邵时泽忍不住问。

　　阮煜沉默片刻，忽而轻笑一声："有趣。"

　　他看向阿沅，问道："小丫头，你看到的锁链，是什么样子的？"

　　阿沅咽了咽口水，努力描述："红色的……像血一样的符文，缠绕在大人全身，尤其是心口，有一道冰做的枷锁，好像……好像快要裂开了。"

　　阮煜眸色微沉。

　　司空瀚霖却依旧神色淡淡，仿佛他们在讨论的事与他毫无关系。

　　"所以，"他平静道，"这锁链是什么？"

　　阮煜盯着他，缓缓开口："是封印。"

　　"封印？"邵时泽心头一跳，"封印什么？"

　　阮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司空瀚霖，语气罕见地带上几分认真："小弟，你真的感觉不到？"

　　司空瀚霖与他对视，冰蓝色的眸子深处一片沉寂。

　　"感觉不到。"

　　阮煜低笑一声，笑声里却带着几分冷意："果然……连你自己都忘了。"

　　他抬手，指尖轻轻划过司空瀚霖的心口，那里明明空无一物，可阿沅却看见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那道冰晶枷锁——

　　"这是'封情锁'。"阮煜轻声道，"锁的是你的七情六欲。"

　　邵时泽瞳孔骤缩。

　　司空瀚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听到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事。

　　"所以，我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他淡淡道。

　　"不，"阮煜摇头，"你不是感觉不到，而是习惯了。"

　　阿沅的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某道尘封的门。

　　司空瀚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明明空无一物，可他却莫名觉得沉重。

　　"七情树……"阮煜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一个遥远的传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棵，随着七情生长，枝叶繁茂。"

　　他抬手，指尖凝聚一缕银光，轻轻点在司空瀚霖心口："可你的树，被冰封了。"

　　邵时泽心头一颤。

　　他忽然想起司空瀚霖偶尔流露出的那种茫然——当自己笑时，当柳青弦闹腾时，甚至当阮煜故意逗弄阙承智时……司空瀚霖总是静静看着，眼中带着一丝不解，仿佛无法理解他们为何会有那样的情绪。

　　原来不是不懂，而是……感觉不到。

　　"解封会怎样？"邵时泽忍不住问。

　　阮煜看了他一眼："很痛。"

　　"比剜心还痛。"

　　客栈内静得落针可闻。

　　阮煜的指尖仍抵在司空瀚霖心口，银光如涓涓细流渗入那道冰晶枷锁。阿沅屏住呼吸，看见锁链上逐渐爬满细密的裂纹。

　　"会疼。"阮煜突然开口。

　　司空瀚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无妨。"

　　"咔嚓——"

　　第一道锁链断裂的瞬间，邵时泽猛地攥紧了衣袖。他看见司空瀚霖的瞳孔骤然紧缩，冰蓝色的眸子深处泛起一丝陌生的波澜——像是常年冰封的湖面，突然被投入一颗石子。

　　"如何？"阮煜问。

　　司空瀚霖沉默良久，缓缓抬手按住心口："……奇怪。"

　　"哪里奇怪？"

　　"这里，"他低声道，"好像在跳。"

　　邵时泽心头一颤。

　　阿沅却惊呼出声："大人的七情树长叶子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司空瀚霖灵台深处，那棵枯死的七情树上，最矮的一根枝桠竟冒出一簇嫩绿的新芽。

　　新芽生长的过程缓慢而煎熬。

　　司空瀚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节因攥得太紧而发白。邵时泽想上前，却被阮煜拦住："让他自己熬过去。"

　　"可他在疼！"

　　"疼才好。"阮煜眸光深沉，"证明锁链真的在松动。"

　　突然，司空瀚霖浑身一颤。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滑落。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司空瀚霖自己。他怔怔地触碰那滴泪水，仿佛不认识这是什么。

　　"……哭了？"阙永华瞪大眼睛，"司空大哥居然会哭？"

　　司空瀚霖茫然地看向邵时泽："为什么？"

　　邵时泽红着眼眶握住他的手："因为你在高兴。"

　　"高兴？"

　　"嗯。"邵时泽指着那簇新芽，"那是'喜'的枝桠。"

　　司空瀚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很轻很轻地勾了勾唇角："原来……这就是喜悦。"

　　月光透过窗纱，在床榻上洒下细碎银辉。

　　邵时泽静静凝视着司空瀚霖的睡颜——那人银发铺散在枕上，眉心终于舒展开来，长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呼吸轻缓得仿佛一片雪。

　　白日里解封"喜之情"的痛楚似乎还残留在他微蹙的眉间，邵时泽忍不住伸手，指尖极轻地抚过那道几不可见的痕迹，生怕惊扰了他的梦。

　　"……傻子。"

　　他低喃，声音轻得散在夜风里。

　　明明痛得骨节都攥得发白，却连一声闷哼都不肯泄露。明明被锁了七情，却还是学着去回应他的每一次触碰。

　　邵时泽俯身，在那微凉的唇上落下一吻，如蝴蝶点水，一触即离。

　　"唔……"

　　司空瀚霖忽然动了动，冰蓝色的眸子在夜色中缓缓睁开，还带着几分朦胧睡意："……邵时泽？"

　　被当场抓包的邵时泽耳根一热："吵醒你了？"

　　司空瀚霖摇头，忽然抬手抚上自己的唇，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温软的触感："为什么亲我？"

　　"因为……"邵时泽望进他的眼睛，忽然笑了，"我高兴。"

　　——因为你终于能尝到"喜"的滋味，因为我终于能看见你真心的笑。

　　司空瀚霖怔了怔，忽然伸手将他拉进怀里。

　　"那，再亲一次。"

　　他学着邵时泽的样子，生涩地贴上对方的唇，却在触碰的瞬间被反客为主——邵时泽扣住他的后颈，将这个吻加深，唇齿间还带着蜜饯的甜香。

　　窗外树梢，阮煜险险扶住面具："小弟这悟性，倒是都用在这处了。"

　　身后传来阙承智的冷笑："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医师大人好凶啊。"阮煜转身，故意凑近，"不如你也亲我一下？我比小弟乖多了……"

　　"嗖！"

　　三根银针擦着他面具钉入树干。

　　屋内，司空瀚霖忽然抬头："阮煜在外面。"

　　邵时泽头也不抬，专心把玩他的银发："不管他。"

　　"嗯。"司空瀚霖顺从地闭上眼，任由对方将吻落在自己眼皮上，却忽然想起什么，"邵时泽。"

　　"嗯？"

　　"你之前说……"他犹豫了一下，"我好看？"

　　邵时泽撑起身子，借着月光细细打量身下人——银发冰眸，雪肤红唇，连皱眉时额间那道细纹都漂亮得惊心动魄。

　　"不是好看。"他俯身，在对方耳边轻声道，"是绝色。"

　　司空瀚霖耳尖瞬间红了，下意识要别过脸，却被邵时泽捧住脸颊："别躲，让我多看会儿。"

　　他轻笑，"毕竟我家道侣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银发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