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教室时,陈璐的钢笔尖在作业本上洇出墨点。许凡隔着两张课桌都能听见她翻书页的沙沙声——那是她父亲住院后养成的习惯,仿佛翻书声能盖过医院仪器的嗡鸣。
"动能定理不是这么用的。"许凡把改好的物理卷子推过去,纸角粘着片干茉莉。陈璐的袖口蹭着茶渍,右手食指裹着创可贴,是上周炒茶时烫伤留下的。
窗外的蝉突然集体噤声。陈璐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盒,推过来时发出细碎的响动:"我爸新炒的毛尖。"盒里整齐码着二十四个茶包,每个都用作业纸裹着,纸上潦草地写着当日重点。
许凡摸到第三个茶包时顿住了。泛黄的纸页上除了磁场公式,还画着个穿百褶裙的简笔小人,裙摆处写着极小的"9月23日"——正是物理竞赛决赛日。
"下个月..."陈璐突然开口,钢笔尖在"加拿大"三个字上反复描画,"我要请假去办签证。"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腕上的铜钥匙磕在桌沿,发出清脆的响。
茶叶铺的霉味比往日更重了。许凡蹲在仓库里分装普洱饼,听见里间传来压抑的争吵。
"透析费加上机票..."陈璐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铺子必须转手。"药罐沸腾的咕嘟声里混着撕纸声,许凡认出那是贴在橱窗上的"旺铺转租"告示。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两人挤在漏雨的屋檐下,看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陈璐突然抓住许凡的手腕,冰凉的指尖按在他脉搏处:"这道题的心率解法,我只教你一次。"
她蘸着雨水在石板上写公式,发梢的水珠滴在等号上。许凡看见她校服第二颗纽扣的线头在风里摇晃,像悬在蛛丝上的蝉蜕。
"温哥华的医院..."陈璐的声音突然哽住。里间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她冲进去时撞翻了晾茶的竹筛,新炒的龙井撒了一地。许凡蹲身去捡,发现瓷砖缝里嵌着半片指甲——是陈璐上周掰药板时崩断的。
竞赛前夜,许凡在课桌深处摸到陈璐的笔记本。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两个婴儿并排躺在茶叶铺的藤编摇篮里,手腕系着同款铜钥匙。背面是她新添的批注:"我妈说我们喝过同一罐奶粉。"
最后一道大题解到关键处,监考老师突然宣布收卷。许凡望着窗外摇晃的梧桐枝,想起陈璐总说秋天的枫叶会红成一片海——可她终究没能等到江南的枫红。
搬家公司卡车扬起漫天灰尘那天,许凡攥着奖状在茶叶铺门口站成雕塑。陈璐母亲红着眼眶递来铁盒,里面躺着那套许诺过的紫砂壶,壶底还粘着他去年恶作剧画的猪头。
暴雨砸在空荡的货架上,许凡在墙角寻到半包未拆的茉莉茶。包装上陈璐的字迹晕成蓝雾:"等新茶..."后半句被水渍吞噬,像他们始终没做完的课后习题。
黄昏的图书馆里,许凡翻开那本《时间简史》。夹在黑洞章节的便签上,陈璐用荧光笔描出段话:"光逃不出事件视界,就像..."后面的字被茶渍模糊,只余半个未完成的函数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