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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棚的茅草顶勉强遮住午后渐毒的日头,几张粗木桌子散在尘土里,零星坐着几个赶路的行商。
赶了半天路,徐凤年几乎是扑到唯一一张空桌旁的条凳上。
人未坐稳,声已先至,对着匆匆迎来的店小二扬了扬下巴,
徐凤年“小二!上茶!要好茶!再弄点能垫肚子的!”
他嫌弃地用指尖掸了掸桌面并不存在的浮尘。
你在他对面坐下,刚接过店小二慌忙递来的粗陶碗,碗沿还带着水渍。
碗里是浑浊的褐色茶汤,飘着几片粗大的茶叶梗。
吹了吹热气,小心啜了一口。
茶水粗涩微苦,带着点焦糊味,但解渴尚可,倒也没觉得难以下咽。
然而对面那位世子殿下,只浅浅沾了下唇,便“噗”地一声全吐在了脚边的泥地上,眉头拧得死紧。
徐凤年“呸!这也能叫茶?”
徐凤年“简直是刷锅水!一股子土腥烂树叶子味儿!”
他声音不小,引得邻桌几个行脚商都侧目看来,而店小二更是手足无措,搓着手,脸涨得通红。
烦躁地将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敲,碗里的劣茶泼溅出几滴。
这时,老黄才慢悠悠地拴好他那匹同样慢悠悠的老马,踱了过来。
他像是完全没听见自家世子的抱怨,拿起桌上另一碗没人动过的茶,
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末了还咂咂嘴,那张布满风霜的老脸一派满足。
老黄“嘿,解渴,解渴!”
老黄“赶路喝这个,挺好!”
你看着徐凤年那副随时要掀桌子的架势,生怕他真惹出麻烦,赶紧朝旁边局促不安的小二招招手。
春生“小哥,麻烦给这位公子换碗干净的清水就行。”
待店小二应声走开,你才无奈地看向对面那个满脸写着“我不高兴”的世子。
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没好气的吐槽,
春生(嘀咕) “…出门在外的,能解渴不就行了?”
春生“非得喝出琼浆玉液的味儿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春生“别那么讲究了。”
话音刚落,徐凤年正想反驳你,一声清晰的笑,突兀地从邻桌传来。
那笑声不高,却能让你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邻桌只坐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靛蓝色旧布劲装的年轻男子,身形挺拔,正独自坐在条凳上。
他面前也放着一碗同样的粗茶,手边搁着一柄用灰布包裹的直长刀。
他微微侧着头,见你们看过来,他非但没有避讳,反而抬起眼。
他的面容清俊,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通透,像是能看穿一切浮华表象。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徐凤年身上,又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这简陋的茶棚。
“姑娘说得在理。”
他的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世上的讲究,原是为不渴的人备的。”
“若真渴急了,泥洼里的水也当琼浆。”
他晃了晃手中粗陶碗里浑浊的液体,语气轻松却直刺核心,
“人活世上,处处讲究,反成了负累,茶粗水糙,解渴足矣,”
“至于讲究这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在徐凤年瞬间沉下的脸上轻轻一扫,嘴角那点笑意更深了些,带着点看透世情的了然和毫不掩饰的犀利,
“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套的枷锁,把自己困在方寸之地,活受罪罢了。”
犀利,直指核心。
…这绝不是这个时代普遍会有的思维。
你转过身,几乎忘了徐凤年还在旁边,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除了范闲那个同样脑子里装着现代思想的家伙,你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听到如此…现代的言论。
尽管你知道他不可能来自现代。
那年轻男子似乎察觉到你的目光,也缓缓转过身来。
春生“枷锁?”
你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好奇和探寻。
他迎着你探究而炽热的目光,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那笑意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种遇到有趣之人的兴味。
他放下茶碗,姿态很放松,眼神却像打磨过的刀锋,清亮锐利。
“不是吗?”
“自己把自己架得太高,看不上这个,容不下那个,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这荒郊野店,能有口热乎的,不伤身的茶水,已是店家尽力,”
“非得拿它跟王府贡品比,不是自寻烦恼?”
他目光扫过徐凤年面前那碗被嫌弃的茶,又看向你,
“看姑娘能懂粗茶解渴的道理,心性就比他自在多了。”
你忍不住笑了起来,真心实意地点头。
春生“心自在,粗茶也能喝出滋味,”
春生“不自在,琼浆玉液也难以下咽。”
见你认同,他眼中掠过一丝惊讶,眼中也浮现出真切的欣赏之色,朝你微微颔首。
“姑娘通透。”
你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畅快淋漓,脸上的笑容和眼里的光藏都藏不住。
男刀客言语锋利却带着独特的幽默感,思想深刻又绝不迂腐。
但你浑然不觉,身后的徐凤年,目光在你与那刀客之间剜来剜去,
那双眼睛,此刻死死盯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刀客,又盯着你脸上那许久都未见的,纯粹又热烈的欣赏和兴奋。
一股极其陌生的,又酸又闷又焦躁的情绪猛地冲上他心头。
这算什么?
你平时跟他说不上三句话就要斗嘴,要么就是无奈和敷衍,
怎么今天对着个野路子的刀客倒笑得春花烂漫?
除了他徐凤年,还有谁能让你这样?
春生“我叫春生,”
你主动开口,眼神明亮。
春生“还没请教?”
他放下手中的粗陶碗,对着你抱了抱拳,姿态磊落。
思想的火花激烈碰撞,目光交汇处,是无需多言的理解。
年轻刀客微微一笑,那笑容坦荡而疏朗,带着江湖人特有的爽利,
谢无羁“萍水相逢,能遇春生姑娘这般人物,倒是意外之喜。”
谢无羁“在下谢无羁。”
他抱了抱拳,动作干净利落。
春生“谢无羁…”
你低声念了一遍,眼睛倏地一亮。
这个名字,和他刚才那番言论,还有他整个人的气质,简直是绝配。
几乎是脱口而出,一句诗便溜出了唇边,带着由衷的赞叹,
春生“身外无羁束,心中少是非”
春生“好名字,当真人如其名!”
他深深地看着你,那通透的眼底第一次掠过明显的震动,随即化为一种更纯粹的欣赏和钦佩。
他缓缓点头,唇边的笑意真切而温暖,
谢无羁“姑娘才情,谢无羁今日,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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