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良的骨灰盒是青瓷烧制的,釉面下藏着道冰裂纹,像极了他锁骨上那道旧疤。
辰逸蜷在博物馆阁楼的藤条箱间,指尖摩挲着骨灰盒的棱角。晨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亮箱底褪色的拨浪鼓——红漆斑驳的鼓面用簪子刻着"逸儿百日",二十年前的朱砂早已氧化发黑。
"要下雨了。"
他对着空气呢喃,喉结触到颈间新挂的蛇纹玉坠。季良临终前塞给他的这枚信物,此刻正随着阁楼某处的齿轮异响微微发烫。
木梯忽然吱呀作响。辰逸本能地握紧瓷化右臂,却见尹老佝偻着背爬上阁楼,手中端着紫砂壶——壶身云雷纹缺了道口子,是十年前被幼年辰逸摔坏的。
"雨前龙井。"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稳得惊人,"你爸从前最爱......"
茶汤注入冰裂纹瓷杯的刹那,阁楼深处传来编钟自鸣。辰逸的蛇纹玉坠突然悬空,牵引着他撞开尘封的樟木箱。泛黄的宣纸雪片般飞舞,露出一尊布满蛛网的青瓷仕女俑——那眉眼,竟与照片里的母亲九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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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女俑的釉面在雨声中泛起涟漪。辰逸的瓷化右臂刚触到俑身,阁楼地板突然塌陷。坠落时他本能地护住骨灰盒,后背撞上的却不是水泥地,而是蓬松的麦秸堆——这是父亲生前严禁他进入的旧窑洞。
"逸儿......"
带着水汽的呼唤惊得他汗毛倒竖。褪色的蓝印花布帘后,年轻时的母亲正在拉坯,旋转的陶土间混着珍珠色的星砂。二十年前的阳光从窑洞天窗漏下,在她发梢镀上金边。
"娘在给逸儿烧周岁碗呢。"母亲将湿漉漉的陶坯捧到他面前,指尖星砂闪烁,"等逸儿长大了,用这个碗喝腊八粥......"
辰逸的蛇纹玉坠突然迸裂,现实与幻境的边界开始融化。他看见幻影中的自己蹒跚学步,父亲躲在窑洞阴影里擦拭青铜爵,爵内盛着的不是酒,而是黑稠的鸩血。
"别看......"
现实中的尹老拽着他后退,紫砂壶在混乱中摔碎。瓷片扎进掌心时,辰逸突然看清壶底的铭文——"丙寅年制",正是母亲失踪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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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冲刷着窑洞外的龙窑遗址。辰逸跪在坍圮的窑门前,瓷化右臂插入滚烫的灰烬。三天前崩塌的幻境留下真实的灼伤,此刻掌心躺着的不是记忆中的陶碗,而是半枚带血的银锁片——"长命百岁"的"命"字缺了半边,与他婴儿照里戴的那枚完全吻合。
"你娘在这里烧了七天七夜。"尹老的声音混着雨声,"最后一窑出的不是瓷器......"
老人颤抖的手指掀开防雨布。残存的窑具堆里,赫然立着等身高的青瓷茧,釉面下隐约可见胎儿蜷缩的轮廓。辰逸的蛇纹玉坠突然飞向瓷茧,在表面灼出北斗形状的焦痕。
"这是你的胞衣。"尹老的老泪滴在窑砖上,"你娘用辰家禁术,把鸩毒封在......"
惊雷劈开雨幕。瓷茧应声而裂,青瓷碎片如落英纷飞。辰逸接住飘落的襁褓残片,二十年前的血渍晕染成归墟星图,而襁褓包裹着的并非婴儿,而是半块冰裂纹瓷片——与他珍藏的拨浪鼓缺口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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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辰逸蜷在窑洞草垛间,就着马灯修补拨浪鼓。星砂从冰裂纹渗出,在鼓面拼出母亲的字迹:
**"逸儿亲启:**
**娘在瓷胎里掺了北斗砂,待你弱冠之年,星砂会引你找到归墟真相。若见此信,说明辰望山已对汝下手。灶王爷像后有逃生密道,速去......"**
信笺突然自燃,灰烬中浮出立体星图。辰逸疯狂扒开蛛网覆盖的灶台,神像背后果然藏着青铜匣——匣内不是密道钥匙,而是十二双虎头鞋,从婴孩尺寸逐年增大,最后一双刚好是二十码。
鞋底均绣着褪色的谶语:"三更灯火五更鸡,莫忘寒窑粗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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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逸将冻僵的双脚塞进虎头鞋,粗布摩擦着脚踝的鸩毒溃烂处。二十年空缺的母爱突然有了温度,他想起幻境中母亲沾着陶泥的手,也是这样笨拙地给他穿鞋,总把左右脚弄反。
窑洞外传来引擎声,探照灯刺破雨帘。辰逸抱着虎头鞋蜷进柴堆,看着军靴踏碎母亲拉坯用的陶土。当枪托砸向青瓷仕女俑时,他瓷化的右臂不受控地暴长,蛇鳞刮过龙窑的千年窑砖,星火点燃了季良骨灰盒里的遗物——半包受潮的陈皮糖,是他们初遇时季良哄他做VR调试的"酬劳"。
"活着......"
辰逸将糖块含进嘴里,咸涩的泪水混着化开的甜腻。仕女俑在枪声中崩裂,碎瓷划破追兵咽喉的瞬间,他仿佛看见季良在火光中挑眉:"小鬼,哭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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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辰逸跪在窑神庙废墟前。香炉里积着冷灰,他用虎头鞋盛满星砂,插上三根断香。
第一炷香,祭母亲拉坯时垂落的鬓发。
第二炷香,祭季良总也点不燃的Zippo。
第三炷香,祭自己再不会有的生辰。
当香灰落满鞋面,归墟星图在朝霞中显现。这次指引的不再是冰冷坐标,而是母亲留在陶土上的掌纹——每个螺纹都藏着段摇篮曲,在血脉中代代相传。
辰逸将最后颗陈皮糖埋进废墟,糖纸上的卡通虎头冲他眨眼。起身时,虎头鞋的星砂突然腾空,凝成季良虚影拍了拍他肩膀。
"走了。"
虚影消散处,被焚毁的拨浪鼓竟完好如初。红漆皲裂的鼓面下,藏着粒珍珠色的鸩卵——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的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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