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逸在梅雨季的阴潮里修补拨浪鼓时，发现鼓柄中空处塞着张糖纸，上面用褪色蜡笔画着三个小人——扎羊角辫的母亲牵着穿虎头鞋的幼童，身后跟着个火柴人，脑袋上歪歪扭扭标着"季"字。
"骗子。"他对着泛潮的窗棂呢喃，指腹摩挲着糖纸边缘的齿痕。季良总说最讨厌小孩，却偷偷留着二十年前的童稚涂鸦。
阁楼突然漫进咸涩的海风。陈列柜里的青瓷仕女俑泛起潮红，釉面裂痕渗出珍珠色黏液，在地板汇成归墟星图。当辰逸将季良的骨灰盒放入天枢位时，东北角的陶埙突然自鸣，吹出的竟是母亲哄睡时的《茉莉花》。
"小逸，看路。"
幻听中的季良嗓音带着陈皮糖的甜涩。辰逸攥紧鼓柄踏上星路，瓷化右臂的蛇鳞与沿途星砂共振，在夜色中曳出青萤尾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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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家老宅的鸩鸟穹顶爬满忍冬藤，瓦当间栖着青铜蝙蝠。辰逸叩响门环时，惊飞的信天翁抖落羽毛，露出檐下暗藏的陶瓷铃铛——铃舌是半枚虎头鞋的银铃，与他珍藏的那只正好成对。
厢房内的妆奁匣结满蛛网。辰逸掀开褪色的鸳鸯锦，底下压着母亲待嫁时的日记，松烟墨字被泪水晕开：
**"丙寅年谷雨，阿爹逼我吞下鸩卵。胎动那夜，我在釉里红梅瓶上刻满星纹，盼我儿能循星逃出生天......"**
瓷胎碎裂声从后院传来。辰逸撞开月亮门，看见父亲生前最爱的钧窑海棠洗正在暴雨中自转，洗内盛着的不是清水，而是蠕动的玉茧。当他的影子投在水面时，茧群突然爆开，溅出的黏液在空中凝成父亲临终场景：
病榻上的男人撕开胸腔，将鸩卵移植到婴儿心口，瓷化的指尖最后碰了碰摇篮边的拨浪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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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兵的军靴碾碎忍冬藤时，辰逸正蜷在母亲当年的婚床下。床板刻满歪扭的星图，最大那颗天璇星的位置，嵌着他周岁时抓周用的青瓷算盘珠。
"找到你了。"
枪管挑开帷幔的刹那，辰逸咬破舌尖。血腥味激得鸩毒暴走，瓷化右臂蛇鳞倒竖，却在洞穿对方咽喉时触到熟悉的怀表链——是尹老当年戴的那条，此刻正缠在追兵腕间。
暴雨冲刷着尸体的面容。辰逸掰开死者紧攥的拳头，掌心里是半块双鱼玉佩，鱼眼处刻着"丙寅年制"，与母亲妆奁匣的铜锁严丝合缝。
玉佩合拢的瞬间，后院的古井传来辘轳声。辰逸探身下望，井壁的苔藓间浮出荧光星纹，最亮处挂着个褪色的香囊——是他周岁时母亲亲手缝的，内袋还藏着粒粘牙的冬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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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下的密室堆满陶瓮，每个瓮口都封着星砂蜡。辰逸撬开标注"逸儿抓周"的陶瓮，霉味中飘出松子糖的甜香。瓮底除了抓周物件，还有卷泛黄的《育儿札记》：
**"今晨逸儿第一次笑，眼角皱褶与夫君一模一样。偷偷在他米糊里添了勺槐花蜜，被奶娘训了半日......"**
泪水晕染了墨迹。辰逸颤抖着摸向瓮中的虎头帽，帽檐突然滚出颗琉璃弹珠——是七岁那年季良输给他的，弹珠内封着片樱花，如今早已枯成淡粉的灰。
密道深处传来齿轮咬合声。辰逸将弹珠塞进香囊，却发现囊袋夹层绣着行小字："井底第三十九砖。"
青砖撬开的瞬间，无数河灯从暗渠涌出。母亲折的纸船载着陶泥小人顺流而下，每艘船都缀着星砂做的风铃，奏响他婴孩时期听过的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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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河尽头是座废弃的瓷窑。七十二盏祭器灯高悬穹顶，灯罩是辰家历代嫡子的周岁瓷碗，碗底刻着各自的命星。辰逸找到自己那盏时，灯油已将尽，碗沿母亲刻的"长乐"二字被熏得焦黑。
"逸儿，添灯。"
母亲的幻影从窑火中走来，手中的油壶刻着双鱼纹。辰逸的瓷化右臂突然软化，星砂顺着指尖滴入灯碗，焰心腾起青色的烟。
烟雾中浮现出陌生画面：新婚夜的母亲砸碎鸩卵盏，将星砂混着脐带血封入青瓷；父亲跪在祠堂前，用瓷片在胸口刻北斗阵；季良在暴雨中翻进老宅，将襁褓中的他塞进运陶器的驴车......
"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辰逸的质问被风铃声吞没。
窑火突然暴涨，七十二盏命灯同时坠下。辰逸扑向母亲的幻影，却只抱住盏冰裂纹灯，灯油泼在香囊上，燎焦了那颗珍藏二十年的冬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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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暗的时刻，辰逸蜷在窑神庙残垣下。香囊的焦痕里露出半张糖纸，母亲的字迹被糖渍沁得模糊："逸儿断奶那日，偷藏了冬瓜糖在灶膛，可惜煨化了......"
暴雨渐歇，青瓷灯盏的残片在脚下泛着微光。辰逸将糖纸折成纸船放入暗河，船头摆着季良的陈皮糖纸小人。当纸船漂过转角时，残存的星砂突然聚成母亲虚影，朝他递来块新煨的麦芽糖。
"娘错了方位......"虚影的笑纹与瓷俑重叠，"该在东南隅藏桂花糖的......"
辰逸咬住发硬的糖块，二十年没哭过的瓷化右眼突然滚落泪珠。泪滴坠入暗河的刹那，所有纸船调转航向，船尾的星砂拖曳出新的归墟坐标——这次指向的，是娘胎里最初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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