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涉

翌日清早，天色才亮，尚未有一束阳光映进屋内。他们已经早早醒来，检查物资的包装是否稳妥，以免路途中掉落或是被偷走。

陈致礼，现在是扎维尔，弄不清究竟要带什么物资，不便于去参与检查。便凑到西尔维旁边，想研究一下地图，但他刚刚走近，西尔维便略显戒备地收起图纸，“什么事？”

“我想看看地图，了解一下地形。”扎维尔尽量显得诚恳，即便他也理解对面的女孩对他抱有的戒备。地图对远征而言确实是至关重要之物，但秉持着“回绝理由让对方思考，自己只要负责请求”的态度，他还是毅然决然问出口。

“目前不行，你看不懂。”西尔维蹙眉，环顾四周忙碌的身影，挥挥手示意扎维尔靠近，轻叩地板让他坐下，“我跟你讲一下之后几天的计划吧。”

当自己真正背上大小包裹，跟在队伍后头，望着无论哪个方向都无一例外密布着灌木与杂草藤蔓的前方，扎维尔才瞥到未来艰苦征程的影子。

布莱恩一直握在手上的一柄弯刀起了作用，他熟练地戴上一双像是纤维材质的手套，远远看过去灰里透白，大概已经清洗过，只是污垢难以去除。他左手扯住强韧的植物茎秆，用惯用手挥刀割断至原先的三分之一处，还要避免密集的枝条在举手低腰间划伤自己。森林里的枝条是被低估的刺客，总会在不经意时中伤自己，而这他们的武器又常常是锋利、刀口狭仄的。早晨留下的伤，大概率晚上才会在疲惫中隐隐作痛，吸引注意。当然，若毒草是罪魁祸首，那便不用担心，患者会在午时前便一命呜呼。

砍枝条的工作绝非易事，割草的人不仅需要割的准确，防止伤手，同时作为开路者，也要有速度。

所以这项工作需要轮班，在开辟道路的时间里，其他人可以沿着原路探索四周，寻找一些有用的材料。危险中常常诞生机遇，探索途中，常常可以发现奇异的物件，有时是牺牲者遍地血迹里遗留下来的装备，有时会发现他人埋藏或是掉落的宝物，当然也有时候，会遇见目的相似的渴望拜见神明的团队，于是就免不了一场厮杀。合作是天方夜谭，尤其是对于两伙文化国别不同而企图得到相同利益的人来说，就好像他们相信先达者可以独得神的恩赐，以至于掌控天下。

扎维尔和维恩留在布莱恩身旁，一位学习，一位等候换班，顺带监督。

扎维尔屏息凝视布莱恩的动作，算得上是行云流水，他凭这点猜测眼前努力开路的小伙子从小就会干农活。他的刀工让扎维尔想起自己的父亲，会在每一年清明，四月雨季的阴云下，快刀斩乱麻除尽爷爷墓地旁丛生的野草，就像是怨恨那野草，怪他们是利用祖父的身体营养滋长起来的。

“你试试。”维恩大汗淋漓地把刀递给自己。扎维尔的回忆被突然打断，有些拘谨的接过，学着他们俯下身子。

手套到自己手上，他才能够认真观察。

左手那只，不仅更灰，而且覆着多于右侧几倍的划口，少数甚至有暗红色液体环绕边缘。

深吸一口气，他开始学着另外两人的样子挥刀。

"要不要让维恩来搭把手？”布莱恩缓缓退后，询问身旁西尔维的意见。自己和扎维尔力气更大一点，维恩更适合做精密和需要沉住气的活。

他话里指的是哈珀，至今为止还是需要搀扶，甚至不能独自站立。

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你很累吧，西尔维，我靠在这边上就行。”哈珀因为歉意而显得十分慌张，放开对方的手臂，准备跳到旁边的树下去。

布莱恩眼疾手快地拽住她，“不要这么莽撞，万一那棵树后面有其他的危险生物呢？有毒蛇怎么办？”

西尔维凑近，重新挽起手，以便支撑哈珀,“不累不累，咱们还没站多久，你们开路更辛苦吧。”

扎维尔觉得森林中的时间过的更快，自己本身是不擅长体力活动的，也可能是得益于三人分工下任务并不繁重，似乎劳动没多久就已经太阳高升了。

众人一起吃着午饭，其实也就只是面包。他们平淡接过的表情和熟练撕开的动作会给旁人一种错觉，认为他们已经在这里走了很久的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咬着面包，思绪却不安分起来，忍不住问，“你们大概在森林里走多久了？”

他的话声音不小，但好像沉默是一件弥足珍贵的宝物，没有人愿意贸然打破。

“快三个月了吧。”维恩不愿让沉默成为难堪，率先回答他的问题。蓝色的眼睛带点烦闷地凝视他。

“我记不清了。好像挺久了，我不是那种细心的，会去算天数的人。”西尔维叹口气，撇撇手。

“有三四个月了吧，哥哥？”哈珀向布兰恩侧过身轻声问，得到肯定答复后马上朝扎维尔点点头。

三四个月，自己三四个月前在做什么？

暑假在家吹着空调，当然也有时候为参加志愿活动东奔西跑，甚至坐地铁横穿城市。他们确实够辛苦，生长在这样天灾频发的世界。

其实这样贸然比较两个世界的好坏是不公平的，毕竟自己既没真实体验这个世界的恶劣，也没见识这片森林的美好，虽然不知道后者是否存在。

总之自己已经开始想家了，哪怕回去就要重新过上周末在实验室通宵的日子。

“西尔维，我们要走多久才能到目的地呢？”

“可能几年吧。”

“啊？”扎维尔几乎惊讶到要坐着蹦起来。

“很正常吧，我们根本算不上最早的一批人，当然更不是最快的。据说早在十年前，第一批访神团就出发了，随后十余年，森林一步步扩张，最初的一批人早就杳无音讯，后行者几乎也会在几年内断联。但是因为森林的扩张持续而狂热，很多居民因此丧家丧命，某些家破人亡被逼的走投无路的居民，就会成为源源不断的探索主力军。”西尔维解释着，没有人惊讶，原住民都知道，他们甚至在亲戚邻居上见过实例。

扎维尔夹在一群不动声色的人中间，像是有鲠在喉一时难言。森林像是巨大的漩涡，卷进一切邻近的生物。而他们想做的，无异于想通过进入漩涡来探究停止其扩大产生的方法。

而他必须相信自己可以成功。

该死的。

他突然明白久久挥之不去，像空气一样弥漫散开式存在的沉默。这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所作所为的回应——无奈但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