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巴登家族来说,这回意外降临的袭击算是一次重创了,保密的资料流失不少,人员也有许多伤亡。好在敌人报复得虽然猛烈,倒也不至伤其根本,没多久,井然有序的排查就展开来。可能是被吓怕了,所有存活的员工都战战兢兢,生怕刚逃过鬼门关又迎来磨人的搜捕关。
只有凯文·阿尤索自愿申请降职。
他与上司是这么解释的:一,在这次严重的事故中,他太晚赶到,身为执捕者却没有做出任何贡献,属于疏忽职守。二,他年纪也大了,无论是判断力还是身手都远不如前,难以再承担这份重任。
上司,也就是何塞的父亲,虽然明显不认同凯文·阿尤索的说辞,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只不过,说是降职,其实仍是核心成员,单纯任务轻松些罢了。
顺利达成目的,凯文·阿尤索感慨他的上司总算做了一件人事,刚要告辞,那人却突然开口:
“对了,这次调职后,药物还是正常提供,方式与之前一样。”
“你一个omega生活也不容易。”
“……”凯文·阿尤索愣住片刻,随后面上的表情算是精彩,他不知上司这倒底是好心的提醒还是黑心的威胁,或是纯粹趣味,但其目的一定是达成了。久违的耻辱感和愤怒翻涌,如他之前每次见到此人时一样。
“我知道了。”最终,青年乖顺地应答,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一方之地。
期间,凯文·阿尤索去医院看望了何塞一次。他伤得不轻,昏迷几日后才苏醒,医生为这个缺失一只眼球的可怜男孩安装了义眼,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很大异样了。
与他随行的还有几个同事,这些人在路上就无一例外地悲慨家族独子悲苦的命运,凯文·阿尤索却沉默,漫溢的愧疚折磨着他,长久不断。
而这情感在见到何塞时达到巅峰,那男孩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全身缠满绑带,特别是苍白的脸庞,洁净纱布隐去一只原本漂亮的墨绿色眼眸。
何塞在看到他第一眼时就发愣,足足有几秒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那么一刻,凯文·阿尤索希望学生能突然暴起,厉声指认他就是那个无情冷漠的侩子手,亲手杀死陪伴几年的无辜孩子。
这样,他就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抓捕,被施行正当的责罚,无论以什么代价,至少不用再装作一个亲和无害的老师去欺骗他可怜的学生。
然而何塞·巴登很快反应过来,他喉音生涩,低低唤了一句:
“……老师?”
所有自欺欺人的防线都在此刻崩塌,剧烈的痛苦撕扯神经,凯文·阿尤索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这么悲伤和纠结,甚至于崩溃。
接下来在医院的时间他记不清是如何度过的了,只知道自己整个人精神恍惚,说话都悬浮,旁人却全以为他是太过为何塞的境遇伤心和自责。其实单论这两种情绪也不错。
后来凯文·阿尤索很少去见何塞,倒是男孩依然维持着原先的习惯,每周来看他一次。两人相处的时间骤缩,也不像之前那样谈笑甚欢,一是学生长大了,很多事情不必再向老师请教,二是凯文根本无法做到正常地面对何塞,只要看见那只陌生的眼球,以及贯穿其中的狰狞疤痕,他的心脏都会滞停一瞬,仿佛是在嘲笑和哀悼,为自己曾经拥有的,亲手抛弃的。
此外,还有一个客观原因。
他的精力远不比以前,光是一点点处理掉那些卧底存留的可疑的痕迹就足够费神,更别提他被调职后,接管其工作的人竟是早就成年了的,他先前的学生——哈瑞斯·巴登
嗯,命运的把戏,希望这不是上司的有意为之。
凯文·阿尤索麻木地接受此安排,本以为这个七年前就对老师出言不逊的学生在此刻面对已成为他属下的自己会更严苛些,可是直到汇报完毕,那人都没多说什么,脸色平静到看不出一点情绪,只一双狭长的黑眸从上到下寸寸扫视着显然憔悴的男人。
哦,长大了?
凯文·阿尤索狐疑此人的变化,他先前一直将哈瑞斯当成纯粹的混混、乐子人、不成熟的孩童,现在乐得人家愿意装作一个正人君子,至少不会再在明面上为难自己了。
他告辞,将要离开,一直沉默的青年却开口,他嗓音轻柔,语调不似正常人,戏谑缥缈至诡谲:
“凯文·阿尤索,凯文·阿尤索,今天你输了吗……?”男人瞳孔骤缩,握着门把的手猛然僵硬,尘封的记忆在此刻破土而出,狞笑着卷袭他早就深埋于心的过往。
灯光,观众,舞台……对手一拳打上他的胸口,令本就布满伤痕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颤抖地倒在地上。十三四的少年可怜地喘着气,视线模糊,唯一清楚的听觉却源源不断地传来人们爆发的哄笑声、嘘声、谩骂声。
该怎么办,他有些茫然,自己输了,且输得很彻底。全身酸痛,老板大概饶不了他,尽管自己差不多连承受惩罚的能力都失去了。
最后还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来不及感谢对手没把自己活生生打死,他需要先考虑温饱的问题。
身无分文,又满身是伤,老板不会选择养活一个失败的毫无价值的废物,更何况他之前就饿了几天,现在更是一点指望都不存在了。少年一瘸一拐地走出场台,选择窝在一个角落,静静等待死神降临。
几乎烂掉一半的衣服上沾满血污和灰印,他没有心情擦拭,昏沉间一道稚嫩的童音飘来:
“凯文·阿尤索,今天你输了吗?”
他诧异,闻声抬头,倒不是为此话内容——每天都有人这么问他——而是疑惑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打扮很精致,大概是某家的少爷,就这么站在他面前,白净的脸孔挂着似笑非笑的面容。
凯文·阿尤索这才忆起,这是那个一连几天都出现在观众席的孩子,曾看过几场他的比赛。
不知道该回什么,他估摸这人大概是太无聊了,才愿意花费宝贵的时间拿自己取乐。出于担心这孩子一直纠缠,让他死得也不安宁的原因,凯文·阿尤索心平气和地答复,默默祈祷后者能尽快离开。
显然那恶童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好可惜……”他脸庞上写有情真意切的遗憾,语调慢吞吞地拉长,“为什么我上午没有来呢,这样就能亲眼目睹你失败的模样啦……”
莫名其妙,少年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孩童,以至于惹来如此恶心的讥讽。但他实在太过狼狈,连愤怒的想法都无法拥有,便干脆闭上眼睛,不去搭理这人。
庆幸的是孩子不久就走开了,可是紧接着,一个骂骂咧咧的工作人员赶来,狠狠踢了他身体几脚。
“啧……”凯文·阿尤索总算烦躁起来,他睁开眼,疑惑大闲人怎么都在今日涌上来了。
可是那人却把一些吃的东西扔在面前,讥笑着嘲讽:“小鬼还真是命硬啊,好不容易要挨死了居然有人上赶着给你送吃的,还是哪家少爷!哈哈,这么厉害怎么还待在这种场所混呀——”
……
倒霉。
凯文·阿尤索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刚算脱离一个老不死的上司的掌控,接下来又要面对一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变态。
“……你想做什么?”他转身,谨慎发问。
哈瑞斯·巴登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偏头思考,眼珠转动,嘴角扯出一个宽慰的微笑。“我什么也不用做,阿尤索,只消安静地等待,因为你会自己走向终点的——”
“碰!”凯文·阿尤索没耐心再听他胡诌,摔门而去,尽管如此,那故弄玄虚的言论却仍在脑海徘徊,妄图早日编织出人生苦果。
嗯……哈瑞斯笑眯眯地留在原地,他舔舔干燥的嘴唇,欣喜于凯文的变化。
比之前急躁了许多啊,倒是比他想的还要快……青年忽地记起何塞之前的话,打算找日与他聊聊。
这一找,就是两年。
倒不是哈瑞斯有意拖延,只是何塞自从那次受伤后,性情变化极大。他不再像之前那般内敛,偏好缩在自己的壳里,反而打了鸡血一样积极进取,开始广泛社交和学习,凡是重要场合就总少不了此人的身影。那股疯狂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着急哪天篡父母的位呢。
哈瑞斯当然不满此变化,他一直看不透何塞在想什么,从小时候就如此。只是这人的情绪以前还能外露,现在却真的只剩张虚伪体贴的面容了。不管什么人在他面前,只要后者乐意,就总能被哄的服服帖帖。
这成长速度简直令人嫉妒。
不过自己本就没有与他争的打算,就不必再为此烦恼,更何况,比起这点,他更好奇何塞如今在他老师眼里是什么样子。
还是装作那般乖巧样吗,跟小时候一样?
不知凯文·阿尤索对他亲爱的学生有何看法,反正哈瑞斯感兴趣极了。
特别是当他发现何塞竟然在私下调查凯文·阿尤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