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锯人秋姬野,整个回忆杀」
起风了。
站在一片萧瑟秋景中,早川秋的手摸到了裤兜里的金属发卡。冰冷坚硬,上面早已蒸发掉了任何人的体温,指腹稍一用力,樱花状的纹路就能在制服布料下硌出细密的疼痛,像极了他小时候玩刀片时在掌心留下的无数血痕。
刚经历一场恶战后的街道自然算不上什么体面。身前是倒塌的便利店和被压扁的汽车残骸,脚下的柏油马路也正被劣化恶魔残留的黏液不断侵蚀,间或还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滋滋”脆响。早川秋嗅着空气里那股蛋白质被烧焦后的腐臭气味,突然感觉舌根发麻,很想点上一根烟。
说干就干。打火机在黑夜中蹦起了豆大的火苗,烟雾缭绕间,一个兴奋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平静,引得早川秋转头望去:
"秋!这边!"
雀跃地招着手,电次拖着血淋淋的电锯从废墟里钻出来,齿轮处还卡着半截恶魔脊椎,机械在艰难运转间发出了一阵卡顿的轰鸣:
"收拾一下现场,再去找家便利店吧——帕瓦吵着要吃关东煮,我觉着咱们也好久没吃过了。”
“我想加竹轮卷跟牛肉棒!”帕瓦沾了满脸尘灰,兴致勃勃地从旁边探出头来,眼里全是对食物的渴望:
“还想吃炸鸡和红豆饼…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本大爷说话!”
早川秋如今已无暇理会魔人的不满。手里的半截烟头蓦然变得滚烫,在几个月前的某个黄昏,姬野也是这么从货架后探出了脑袋。明明发梢上还粘着没清理干净的恶魔脑浆,她却混不在意地握着两罐红豆汤,朝他笑得没心没肺:
"阿秋,这个超甜的。"
没等自己反应,她就把易拉罐贴在他淤青的嘴角,让冰凉的铁质触感缓解了伤口处的钝痛。看着他眼底的错愕,她洋洋得意地举起罐子在他眼前晃悠,活像个讨到糖果的小孩:
"新人就该多补充糖分啦。"
液体摇晃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一点也不成熟的姬野前辈仍在他面前微笑。那时的玻璃橱窗还没有出现裂纹,暖色的夕阳透过货架的缝隙,在她手中的易拉罐上投下了细碎的蜂蜜色光斑。在那一刻,早川秋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真切而清晰。
——那真是他这辈子也忘不掉的好风景。
不远处电次和帕瓦的吵闹声将早川秋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揉揉太阳穴,在抬脚向前时又被地上的东西绊住了步伐。借着惨淡的月光,他弯腰拾起半截酒瓶,芋烧酎的标签残片还黏在锋利的断口处,瓶身下则是一片暗色的污痕。这种物美价廉的烧酒当然很受姬野的青睐,她总是习惯性地用牙齿咬开瓶盖,然后整瓶整瓶地灌进肚子,任凭他怎么劝说也拒绝改掉这些毛病。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
记忆里的姬野面前垒着许多空瓶,脸上被酒气熏得有些发红,但笑容是一如既往的灿烂。她仰头灌了一口酒,任凭琥珀色的酒液沿着她纤细的脖颈流进制服领口,最终留下一串深色的痕迹:
"恶魔猎人的寿命比便利店的饭团还短,要及时行乐懂不懂?"
她冲着他很大声地嘟囔着,训练场的探照灯光在她眼里碎成星屑,里面却掩藏着他读不懂的沉痛神色。而那时的早川秋却皱着眉头擦拭长刀,闻言不赞成道:
"可是酒精会影响反应速度。"
"所以需要活到能喝酒的年纪啊笨蛋!"
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有点儿像耍酒疯。带着浓烈梅子香气的酒瓶抵住他的咽喉,姬野强硬地凑到他身边,呼吸灼热,尽数喷洒在了他耳后:
"来,我教你第一课——"
刀锋破空声与玻璃碎裂声同时响起,早川秋猛然侧身,让青色的恶魔残肢擦着肩膀飞过,在身后炸开腥臭的血花。匆忙中,他手中的酒瓶碎片扎进掌心,肯定是出了血,疼痛却从更深处涌了上来。
"前辈总是乱来。"
他对着虚空低声呢喃,殷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马路上,绽出几朵鲜艳的残花,前方的电次和帕瓦也正快步朝着那条漏网之鱼赶去。
望着二人的背影,他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有天在居酒屋,姬野喝光第七瓶烧酒后,突然把空瓶倒扣在他头顶,眼底满是奸计得逞后的喜悦:
"唔——阿秋变成存钱罐了。"
这个酒鬼在旁边笑得东倒西歪,发丝扫过他发烫的耳垂,带来细微的痒意。她双手托腮,眯着眼睛歪头打量着他,话里的感情不似作假:
"所以,要存够多少硬币才能买到你的笑容啊?"
"请别拿部下取乐。"
他伸手要摘掉酒瓶,却被她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腕。香味和她的热度一同涌进他的感官,外面霓虹灯闪烁,缤纷一如女人的眼眸:
"不是部下。"
她的拇指摩挲着他腕间跳动的血管,很执拗,也很坚定地更正着:
“是家人。”
"是家人哦。"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行为幼稚的前辈,已经送走了很多位“家人”。他不是第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所以她才想要竭尽所能地保护,像雨水滋润幼苗,甚至像母亲呵护成长。
她不能再失去了。真的。一个都不能。
踩灭烟头,早川秋握紧发卡朝电次他们的方向走去。发卡边缘的花纹在手心印出浅痕,这是他准备在樱花祭时送出的礼物,现在却只能停留在他的手中,永远锁在二月末的寒风里。
"前辈说过想看樱花吧?"
在他的幻想中,自己的开场白会是这样的。他没有什么和人搭话的经验,连这句平平无奇、或许还有点生硬的变相邀请都还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他惴惴不安地揣着这句秘密,等待着,等待着,到最终,却是她没有时间了。
幽灵恶魔青灰色的手臂不断从面前涌出,上半身是保持僵硬微笑的丑陋头颅,下半身却开满了各色的繁花。馥郁的香气混杂着血腥味撞进他的鼻腔,逼得他的胃肠泛起一阵翻腾。手在抖,腹部的伤口也在汩汩流血,可早川秋却像没感觉到一样,只是盯着前面,死死地盯着。
那是姬野。正在被恶魔反噬的姬野。相比于幽灵恶魔庞大臃肿的身躯,她渺小脆弱的倒像是深海中的一粒沙。而她也在看着他,嘴角流血,面无人色,却还是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虽然比哭还难看。
早川秋确信她最后是有话想跟他说的,但早已没有时间。恶魔疯狂膨胀的身体很快掩去了她的存在,在见她的最后一面,早川秋看到她彻底失去了左臂,而没有一滴血流下来。
再见时,阴影逐渐散去,他又看见了她。其实严格来说,那已经不算她了,地上只剩下了一套黑白的公安制服,以及那个用来遮挡缺陷的眼罩。一点点,只占了那一点点空间的东西,就成了她曾存在于世间的有力证明。
或许还有两个。他口袋里那枚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发卡是,还有的,是一颗被她笑容塞满的心。
“阿秋。”
“我死的时候……”
“希望你能为我哭泣。”
月光渐渐暗了下来,风也刮的很厉害。早川秋抬头,看见了蹲在车顶啃着苹果糖的电次,淡黄的糖渣和血污糊了他满脸。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他抬起头,指着一旁道:
"帕瓦刚把恶魔脊椎烤来吃了,说口感像鱿鱼须。"
少年咧开嘴朝他笑,缺了颗犬齿的豁口透着一股傻气。车旁长角的少女则不满地向他比了个中指,呲牙道:
“切,说的像你没吃一样…秋!到底去不去便利店了?”
发卡在掌心转了个圈,看着不住闹腾的两个魔人,早川秋想到了姬野说起"家人"时的眼神。那是一种炽热的,赤诚的,要把黑暗通通燃尽的神色,像光。或者就是光。他突然知道要怎么做了。
等到电次跳下车顶时,早川秋把那枚温热的金属别在了他的衣领上。夜风拂过,引得一阵树影婆娑,他看着一脸懵逼的电次,终于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这是什么?女生的发夹?"
电次伸手要抓,早川秋拍开他的手,接着故作高深道:
"护身符。"
他在身后帕瓦“什么东西”“为什么不给本大爷啊喂”的抱怨和电次幼稚的炫耀声中转身上车。嘈杂的引擎轰鸣中,姬野的声音混着酒香掠过了他的耳畔:
“要带着我的份活下去啊,阿秋。"
夜色朦胧,旋转向前的车轮碾过了地上的酒瓶,而那些浸泡在酒精里的记忆碎片,也在月光下无言的静静闪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