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鹊
夏末的雨总来得猝不及防。阿棠刚把最后一笼桂花糕摆上竹屉,檐外的乌云就压了下来,风卷着槐树叶“哗啦啦”打在窗棂上,惊得檐下巢里的喜鹊扑棱棱飞起,绕着屋檐盘旋不休。
“阿棠,快收摊子!”隔壁修鞋铺的陈叔探出头来,手里还举着没钉完的鞋跟,“这雨要下大了!”
阿棠应着,手脚麻利地把糕点装进竹篮。她在老巷口摆这个糕点摊三年了,摊子就支在那棵老槐树下,树下有个半旧的石墩,是早年间谁家搬走时留下的。每天清晨天不亮她就起来蒸糕,傍晚收摊时,石墩上总落满槐花瓣,混着桂花糕的甜香,成了这条巷子里独有的味道。
雨点子“噼啪”砸下来时,阿棠刚把最后一篮糕点抱进旁边的避雨棚。她抹了把额角的汗,抬头看见那对喜鹊还在雨里盘旋,巢穴的草叶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这对喜鹊开春时就在檐下筑了巢,阿棠看着它们衔枝垒窝,看着母鹊伏在巢里孵蛋,看着毛茸茸的小鹊探出头来学飞。如今雨势渐猛,巢穴眼看就要散了。
“傻鸟儿,快找地方躲躲啊。”阿棠踮脚望着,心里替它们着急。
正焦灼时,一把油纸伞遮在了她头顶。“小姑娘,还没走?”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是住在巷尾的林婆婆。老人手里提着个竹篮,篮里装着刚买的草药,“这雨怕是停不了,到我家坐坐吧,离这儿近。”
阿棠认得林婆婆。老人退休前是中学的生物老师,老伴走后就一个人住,院里种满了花草,常有鸟儿落在她家窗台上。阿棠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还在雨中盘旋的喜鹊,点了点头。
林婆婆的小院藏在巷子深处,推开斑驳的木门,一股草木清香扑面而来。院角搭着个简陋的棚子,棚下堆着些枯枝和干草,显然是特意留给流浪猫狗的。“进来吧,我刚煮了陈皮茶。”老人引着她穿过开满凤仙花的小径,屋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堂屋里摆着个旧书架,塞满了泛黄的书本,墙上挂着幅褪色的花鸟画,画的正是喜鹊登枝。阿棠刚坐下,就听见院外传来“扑棱”声,探头一看,那对喜鹊竟跟着飞了进来,落在院中的石榴树上,抖着湿漉漉的羽毛。
“它们倒是会找地方。”林婆婆端来茶杯,热气氤氲中,老人的眼神格外温和,“这对喜鹊通人性呢,前阵子我崴了脚,还是它们在窗台叫个不停,邻居听见了才来帮忙。”
阿棠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雨中的石榴树。雨点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喜鹊缩在枝桠间,偶尔啾啾叫两声,倒像是在聊天。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刚摆摊时,自己总因为手生蒸坏糕点,每天收摊时都偷偷掉眼泪,是这对喜鹊落在石墩上,歪着头看她,叽叽喳喳的像是在安慰。
“婆婆,您院里的花草长得真好。”阿棠看着窗台上的多肉植物,叶片上还挂着雨珠。
“花草跟人一样,得顺着性子来。”林婆婆给她续了茶水,“就像这石榴树,你盼着它结果,就得容忍它夏天掉叶子;喜鹊筑巢吵得人睡不着,可春天听着小鹊叫,心里就软乎乎的。”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微光。阿棠帮着林婆婆把晒在廊下的草药收进竹筐,指尖触到一片带着露水的叶子,凉丝丝的很舒服。老人忽然从屋里拿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双纳得厚厚的布鞋:“看你总在石墩上坐着,脚该凉了,这鞋是我闲时做的,不嫌弃就收下。”
布鞋上绣着小小的鹊鸟图案,针脚细密,带着阳光的味道。阿棠鼻子一酸,想起刚丧母时,自己也是这样被邻里的善意一点点暖过来的。她把今天卖剩下的桂花糕用纸包好递过去:“这是刚蒸的,您配茶吃正好。”
走出小院时,夕阳正染红半边天。阿棠看见那对喜鹊已经飞回了修缮好的巢穴,母鹊正用翅膀护着幼鸟,公鹊站在巢边梳理羽毛,时不时低头叫两声,温柔得很。她忽然想起林婆婆的话,原来这世间的缘分,就像这雨中的鹊鸟,看似偶然的相遇,却藏着说不清的牵绊。
回到家,阿棠把布鞋摆在床头,鞋面上的鹊鸟在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她找出针线,在自己常穿的布包上绣了朵小小的槐花,又添了两只依偎的小鸟。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雨后泥土的清香,檐下的喜鹊偶尔叫一声,像是在说晚安。
第二天清晨,阿棠起得格外早。她蒸了新的桂花糕,还特意做了几个掺了南瓜子的窝头,用油纸包好放在石墩上。太阳刚升起来时,林婆婆拄着拐杖走来,手里提着个竹笼,里面装着两只扑腾的小鹊:“这是前阵子从巢里掉下来的,养好了,你帮着放归吧。”
阿棠小心翼翼地接过竹笼,小鹊在里面啾啾叫着,眼睛黑亮黑亮的。老槐树的叶子上还挂着露水,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金色的网。她看着林婆婆慢悠悠地走远,背影被晨光拉得很长,忽然觉得这平凡的日子,就像这笼里的小鹊,虽然有风雨,却总藏着飞向天空的希望。
收摊时,阿棠打开竹笼,两只小鹊犹豫了一下,扑棱棱飞向天空。它们盘旋了两圈,竟落在了阿棠的肩头,轻轻啄了啄她的发梢,才追着远处的亲鸟飞去。槐花落了满身,甜香混着晨光,暖得人心头发颤。
阿棠望着鹊鸟远去的方向,摸了摸布包里温热的窝头,忽然明白,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陪你等雨停,有鸟伴你看日出,那些看似寻常的温暖,早已在时光里筑成了最安稳的巢穴。檐下的风铃还在轻轻摇晃,像在唱一首关于陪伴的歌,温柔了整个漫长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