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殇别恋
暮秋的冷雨敲打着青瓦,沈清辞将最后一件素色襦裙叠进樟木箱时,指腹无意间触到了夹层里的硬物。她顿了顿,小心翼翼抽出那支青玉簪,簪头雕琢的秋菊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让她恍惚间回到了七年前的重阳。
那年她刚及笄,随父亲赴任来到江南苏州。重阳佳节,巡抚府后花园的菊展引来满城文人雅士,她正对着一盆墨菊出神,忽听身后传来清朗的笑声:“此菊名唤‘墨麒麟’,乃是西域贡品,姑娘好眼光。”
转身便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少年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手中把玩着折扇,正是苏州知府的独子陆景渊。那日他为她讲解各色菊花的来历,从“醉杨妃”到“绿云”,言语风趣,笑声朗朗,让沈清辞的心湖泛起了圈圈涟漪。
自那日后,两人便时常在苏州的园林间相遇。有时是在拙政园的荷风四面亭,他为她吟诵新填的词;有时是在留园的冠云峰下,她为他弹奏刚学的曲。陆景渊的才华与温柔,沈清辞的聪慧与温婉,让这段情愫在江南的烟雨中悄然滋长。
中秋之夜,陆景渊邀她泛舟太湖。月光洒在湖面,波光粼粼,他从怀中取出一支青玉簪,簪头的秋菊栩栩如生。“清辞,这簪子配你正好。待我金榜题名,便请父母去你家提亲,可好?”
沈清辞红着脸点头,将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在发间。那一刻,湖上的明月,岸边的灯火,都成了他们誓言的见证。她以为,他们的未来会如这月色般美好,却不知命运早已埋下了伏笔。
开春后,陆景渊赴京赶考。临别时,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清辞,等我回来。”她含泪点头,将亲手绣的平安符塞到他手中:“一路保重,我在苏州等你。”
可陆景渊这一去,便是杳无音信。起初沈清辞还每日盼着书信,后来连父亲都劝她:“京中繁华,或许他早已忘了你。”可她不信,她记得他临行时的眼神,那般坚定,那般深情。
直到半年后,一封来自京城的书信打破了所有的平静。信是陆景渊的同窗所写,说他在京中意外坠马,伤重不治,已经下葬。沈清辞捧着信,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父亲心疼不已,却也无计可施。那支青玉簪被她放在妆奁最深处,连同那段美好的回忆,一起封存。她以为,此生再不会有心动的感觉,余生不过是行尸走肉般度过。
三年后,沈清辞随父亲调任来到临安。父亲怕她触景伤情,从未提过苏州的旧事。她也收起了所有的悲伤,每日只是读书作画,或是陪着母亲礼佛,活得像一潭死水。
直到那个暮秋的午后,她在西湖边的画舫上写生,忽然听到邻船传来熟悉的笑声。那笑声清朗如昔,让她手中的画笔猛地一颤。她抬头望去,只见邻船的栏杆旁,站着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正与友人谈笑风生。
那侧脸,那眉眼,分明就是陆景渊!
沈清辞只觉得心跳骤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颤抖着声音让船夫将船划近些,待看清男子的面容时,眼泪瞬间决堤。真的是他!他没有死!
她疯了一般呼喊他的名字:“景渊!陆景渊!”
男子闻声回头,看到她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作难以置信的震惊。他快步走到船边,声音颤抖:“清辞?真的是你?”
原来,陆景渊当年并非坠马,而是遭人暗算,被推入河中。幸得一位路过的商人相救,却也因此失忆,流落江南。直到半年前,他在一场意外中撞到头部,才恢复了记忆。他疯了似的赶回苏州,却得知沈府早已搬走,只留下满园荒芜。
他四处打探他们的下落,却杳无音讯。今日来西湖散心,竟意外重逢。
两艘船靠在一起,陆景渊纵身跳上沈清辞的画舫,紧紧将她拥入怀中。“清辞,我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
沈清辞靠在他怀里,感受着熟悉的温度,泪水汹涌而出,却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你还活着,真好。”
重逢后的日子,仿佛是对过去几年空缺的补偿。陆景渊每日都会来找沈清辞,陪她逛遍临安的大街小巷,为她讲述这些年的经历。他说失忆的日子虽然空白,却总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直到再次见到她,才明白那空缺的是什么。
重阳佳节,陆景渊带着沈清辞来到临安的菊园。满园秋菊盛开,一如当年苏州的模样。他从怀中取出一支新的青玉簪,簪头的秋菊比当年那支更加精致。
“清辞,当年的誓言,我从未忘记。今日,我再次向你求婚,你愿意嫁给我吗?”
沈清辞看着他眼中的深情,泪水再次滑落,这一次,却是幸福的泪水。她点头:“我愿意。”
陆景渊为她戴上玉簪,在满园菊香中,轻轻吻上她的唇。秋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也吹散了过往的阴霾。那些错过的时光,那些无声的等待,都在这一刻有了最好的归宿。
婚礼定在来年开春。陆景渊亲自登门提亲,沈父看着眼前这个稳重可靠的年轻人,又看看女儿脸上久违的笑容,终于点头应允。
新婚之夜,红烛高燃,映着沈清辞娇羞的容颜。陆景渊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清辞,往后余生,我定不负你。”
沈清辞靠在他怀里,指尖轻抚着发间的青玉簪,笑着点头。窗外月光皎洁,一如多年前的太湖之夜,只是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分离。
秋殇虽有,别恋终圆。那些在秋天错过的时光,终将在岁月里,酿成最醇厚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