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鹊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将宋之砚书房的窗棂打湿成一片朦胧的水色。他指尖捻着半枚残缺的玉佩，玉质温润，却在断裂处凝着一丝洗不净的凉意。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惊飞了廊下槐树上栖息的鹊鸟，扑棱棱的翅声里，他恍惚又看见那个撑着油纸伞的身影。

那是三年前的上元节，长安的朱雀大街被花灯照得如白昼般明亮。宋之砚刚从江南巡查回来，一身素色锦袍还带着水乡的潮气，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撞得踉跄。抬头便见少女提着被雨水打湿的裙摆，鬓边银铃随着慌乱的动作轻响，那双清亮的眸子在看到他腰间玉佩时骤然睁大。

"公子小心。"少女的声音像檐下滴落的春雨，带着几分羞怯的歉意。她指尖飞快地在他衣袖上轻点两下，留下淡青色的水渍，转身便消失在熙攘的人潮里。宋之砚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只觉袖间残留着一缕清苦的药香，腰间玉佩竟不知何时多了道浅浅的裂痕。

三日后，宋府收到匿名送来的药箱，箱底压着半张写着药方的宣纸，笔迹清丽如初春新柳。宋之砚认出那是宫廷秘制的解毒方，只是其中几味药材被人巧妙替换，药性温和却更显奇效。他摩挲着纸上浅浅的折痕，忽然想起上元节少女衣袖上的水渍，恰好印在他藏有毒药的暗袋位置。

此刻窗外的雨势渐大，将庭院里的芭蕉叶打得噼啪作响。宋之砚展开那半张药方，烛光下隐约可见纸背透出的字迹，拼凑起来正是"鹊声惊晓梦"五个字。这是当朝太傅独女苏清鸢的字迹，他曾在皇家藏书阁见过她批注的医书，笔锋间藏着旁人难辨的韧劲。

去年深秋，宋之砚奉命追查宫廷秘药失窃案，在太傅府后院的药圃里初次见到苏清鸢。她穿着月白的药衣，正弯腰采摘草药，指尖沾着泥土却依旧灵巧。晨露落在她发间，与银簪上的明珠交相辉映，惊起的鹊鸟掠过墙头时，她回眸一笑，眼底盛着整个秋日的暖阳。

"宋大人怎会来此？"她将采摘的草药仔细分类，竹篮里的何首乌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宋之砚注意到她指尖缠着的纱布，隐约渗出暗红的血迹，药圃角落里却藏着几株罕见的毒草，叶片上的露珠泛着诡异的蓝光。

"听闻苏小姐医术精湛，特来请教。"宋之砚目光扫过药圃深处，那里的泥土明显有翻动过的痕迹。苏清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嘴角笑意不变："家父近来偶感风寒，这些药草是为他调理身体用的。"她将一株开着白色小花的草药递过来，"这是安神草，大人若有失眠之症，不妨试试。"

草药的清香中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宋之砚接过时指尖微颤。他知道这株看似普通的草药实则是剧毒的"断魂草"，只是被人用秘法去了毒性，反而成了安神良药。这种手法与失窃的宫廷秘药如出一辙，却又带着苏清鸢独有的细腻心思。

雨停时已是深夜，宋之砚推开窗，见庭院里的石榴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苏清鸢披着蓑衣，手里提着用油纸包好的药包，檐角的月光落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银霜。她见他开窗，从怀中取出半枚玉佩，与他腰间那枚恰好拼成完整的喜鹊衔枝纹样。

"这是家父留给我的信物。"她将玉佩轻轻放在窗台上，指尖的薄茧蹭过冰凉的玉石，"当年他被诬陷私藏秘药，临终前将解药配方分作两半，一半藏在玉佩里，一半写入医书批注。"月光下她眼底的泪光闪闪烁烁，"宋大人追查的失窃案，其实是我为救中毒的百姓所为。"

宋之砚望着那枚合二为一的玉佩，忽然明白上元节少女的用意。那日他身中仇家下的慢性毒药，正是苏清鸢用巧妙的方式提醒，又匿名送来解药。而宫廷秘药失窃案背后，是有人利用毒草炼制禁药，苏清鸢偷换药材，实则是在暗中阻止这场阴谋。

"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宋之砚声音微哑，指尖抚过玉佩上精致的鹊鸟纹路。苏清鸢低头望着湿润的地面，雨水在她脚边聚成小小的水洼："我怕连累大人，那些人势力庞大，连家父都..."她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火把的光芒划破夜空。

"他们来了。"苏清鸢将药包塞进他手中，药包里的草药硌得掌心生疼，"这是最后一味解药，大人保重。"她转身欲走，却被宋之砚拉住手腕。他将玉佩塞进她掌心，指尖在她腕间脉搏轻点三下——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此地安全"。

"去城外鹊鸣寺，我会派人接应。"宋之砚望着她的眼睛，烛光在她瞳孔里跳动，"拿着玉佩去见方丈，他会护你周全。"苏清鸢用力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裙角扫过石阶上的青苔，留下淡淡的药香。

三日后，宋之砚在朝堂上呈上所有证据，将利用毒草炼制禁药的官员一网打尽。当他捧着圣旨走出皇宫时，见宫门旁的槐树上停着两只喜鹊，见他出来便振翅飞向城外，尾羽在阳光下闪着墨色的光泽。

城外鹊鸣寺的钟声悠悠传来，宋之砚勒住马缰，见山门前的石阶上站着个熟悉的身影。苏清鸢穿着素色的僧衣，正在给寺前的药圃浇水，阳光落在她发间，将银丝般的碎发染成金色。听到马蹄声她回头，眼底的笑意如初春的暖阳，惊起的鹊鸟盘旋在两人头顶，鸣声清亮如歌。

"宋大人。"她放下手中的水壶，指尖轻抚过腰间的玉佩，那里的裂痕已被巧妙地用金线修补，喜鹊衔枝的纹样完整如初。宋之砚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从袖中取出那半张药方，与她手中的另一半拼在一起，恰好组成完整的"平安"二字。

"以后不必再用暗号了。"他握住她的手，她指尖的薄茧磨过他的掌心，带着草药的清香，"所有的阴谋都已揭开，往后再无人能伤害你。"苏清鸢抬头望着他，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远处的喜鹊再次振翅飞起，鸣声里带着新生的喜悦。

寺后的桃花开得正好，花瓣落在两人发间，如同细碎的云霞。宋之砚望着她眼底的光，忽然明白上元节那日的惊鹊并非偶然，所有的相遇与别离，都只是为了此刻的圆满。风吹过药圃，带来清苦却安心的药香，檐角的铜铃轻响，与鹊鸣一同织成最温柔的光阴。

多年后，每当暮春下雨的日子，宋之砚总会和苏清鸢坐在窗前，看檐下的雨水滴落，听庭院里的鹊鸟轻鸣。他们的孩子会好奇地指着玉佩上的金线，问那道裂痕的来历，苏清鸢便会笑着讲述那个上元节的雨夜，少女如何用一枚玉佩传递心意，如何让惊飞的鹊鸟，成为缘分的信使。

而那两只总在庭院里栖息的喜鹊，总会在雨停时双双飞起，尾羽划过湛蓝的天空，鸣声清亮如初，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跨越风雨的相守，和一个关于等待与圆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