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闻

暮春的甘露寺总被雨雾裹着，檐角铜铃浸了潮气，声线沉得像寺后那口千年古井。清玄跪在佛前抄经时，总能听见窗外有细碎的脚步声绕着殿柱转，像檐角垂落的雨珠，落进青砖缝里便没了踪迹。

她是三年前被师父捡回来的。彼时她浑身是伤，蜷在山门外的老柏树下，怀里死死护着半块刻着“苏”字的玉佩。师父说她是被佛渡来的，赐名“清玄”，让她跟着师兄们洒扫、抄经、打理药圃。只是清玄总记不清从前的事，夜里常做些零碎的梦——雕花木窗、暖炉里的银丝炭、还有个模糊的男声，总在耳边念“阿晚，等我回来”。

这日雨歇得早，清玄提着竹篮去后山采草药，刚转过竹林，就见石桌上摆着个素白瓷瓶，瓶下压着张纸条，字迹清隽：“前日见小师父咳疾未愈，特赠润肺膏，望乞笑纳。”她捏着纸条指尖发烫，这字迹竟和梦里那声音一样，让她心口发紧。

往后的日子，石桌上总少不了些东西。有时是包蜜饯，有时是本旧书，偶尔是支用竹枝削成的笔。清玄从没见过送东西的人，只在某次晨起时，瞥见山道尽头有个青衫身影，腰间系着块和她那半块相似的玉佩，只是距离太远，没看清面容。

入夏时甘露寺办浴佛节，香客络绎不绝。清玄在大殿帮忙添灯油，忽听一阵骚动，抬头便见个身着墨色锦袍的男子被寺僧拦下。那男子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急切，目光扫过殿内时，突然定在清玄身上。

“阿晚？”他声音发颤，快步上前，却被师兄拦住：“施主，此乃佛门清净地，不可喧哗。”

清玄手里的灯盏“哐当”落地，灯油溅湿了僧袍。她望着男子腰间的玉佩，那熟悉的纹路让她头痛欲裂，零碎的记忆涌上来——战火、分离、他说要去找她的誓言。

“你是谁？”清玄攥紧了半块玉佩，指尖泛白。

男子眼中满是痛惜，从腰间解下玉佩，那半块竟与她的严丝合缝：“我是沈砚辞。阿晚，我找了你三年。”

原来清玄本是苏州苏家的小姐苏晚，三年前沈家遭人陷害，沈砚辞被迫离京，临走前将玉佩一分为二，与她约定在甘露寺相见。可他走后不久，苏家便被牵连，苏晚在逃亡中坠崖，幸得师父相救，却失了记忆。

沈砚辞这三年走遍大江南北，上个月才得知甘露寺有个带半块玉佩的女尼，便日日来后山等，却不敢贸然相认。

师父得知此事后，将清玄叫到禅房：“你尘缘未了，佛不会怪你。去吧，去找你想找的人。”

清玄跪在佛前磕了三个头，换上师父早已备好的俗家衣裳。沈砚辞在殿外等她，见她出来，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牵住她的手，像怕她再消失一样。

两人下山时，恰逢夕阳西下，晚霞铺满了整片山林。沈砚辞从袖中取出支玉簪，簪头是朵雕琢精致的白玉兰：“从前你总说喜欢玉兰，我特意让匠人做的。”

清玄接过玉簪，眼眶泛红：“我都忘了，可你还记着。”

“我记着就好。”沈砚辞替她将玉簪插在发间，“以后我护着你，再也不让你受委屈。”

回到苏州后，沈砚辞洗清了沈家的冤屈，重新打理家业。他没有急着与苏晚成婚，而是陪着她慢慢找回记忆。他们去了从前常去的茶馆，看了她喜欢的戏班，走在苏州的青石板路上，苏晚渐渐想起了更多事——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教她写毛笔字的模样，还有他在月下对她许下的诺言。

这年冬天，苏州下了场大雪。沈砚辞在自家院子里种满了玉兰树，虽还未开花，却已透着生机。他握着苏晚的手，站在廊下看雪：“阿晚，明年玉兰花开时，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苏晚笑着点头，将脸贴在他的掌心：“好。”

开春后，玉兰树果然开得繁盛，满院都是清雅的香气。婚礼那日，苏晚穿着大红的嫁衣，头上戴着沈砚辞亲自挑选的凤冠。师父也来了，还带来了甘露寺的平安符，笑着说：“佛渡有缘人，你们这缘分，是天定的。”

夜深人静时，沈砚辞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苏晚鬓边的玉簪：“阿晚，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苏晚望着他，眼中满是温柔：“嗯，再也不分开了。”

窗外的玉兰花香飘进屋内，伴着月光，温柔了岁月。佛说因果轮回，如是我闻，这世间所有的等待与寻觅，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迎来圆满的结局。就像沈砚辞与苏晚，跨越了三年的时光，历经了颠沛流离，终究还是找到了彼此，从此相守一生，再也没有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