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的晨雾总裹着咸腥气,天还没亮透,新来的铁匠便叮叮当当敲起炉子。
那人总戴着半旧的斗笠,右臂裹在粗麻布里,打铁时爱哼些走调的小曲。
阿璃挎着竹篮路过铺子,瞥见铁匠用左手给烧红的镰刀淬火,水汽腾起时,他侧脸有道疤隐在阴影里。
阿璃大叔的镰刀比老张头打得亮。
阿璃搁下两尾青鱼当订金,这是给爷爷订的剖鱼刀。
铁匠的锤子顿了顿,瓮声应了句“后日来取”,声音沙得像被海风腌了十年。
敖丙蹲在屋顶补瓦,冰魄枪化作的瓦刀差点削飞檐角。
那铁匠铺飘来的火星里掺着金莲气息,烧得他眼皮直跳。
前日西海战报送来时,他就知道这孽障迟早要来。
只是没料到哪吒真能把魔气藏得连归墟镜都照不出。
潮水退得急,阿璃提着裙摆往滩涂跑。
铁匠不知何时蹲在礁石后挖蛏子,斗笠压得低低的。
两人的竹篓三回五回碰在一处,阿璃的贝壳链缠上他篓边的麻绳。
阿璃对不住呀。
她俯身去解,发梢扫过对方生茧的指节。
铁匠突然把整篓蛏子倒进她筐里,踩着浪头往深海去了。
阿璃望着他右臂不自然的弯曲,总觉得心口闷闷的。
敖丙在晒网架后几乎咬碎了牙。
哪吒方才渡来的那篓蛏子,分明用业火煅过,寻常水鬼近不得身。
他弹指冻住两只要撞向阿璃的毒水母,转头看见铁匠铺檐下挂着串贝壳风铃。
那纹路是陈塘关的镇邪咒。
月夜渔火点点,哪吒躺在船底看星。
重塑的右臂还使不上劲,被浪头推得总往阿璃家方向漂。
窗棂上晃过少女梳头的剪影,他摸出怀里半块莲花酥,这是今早阿璃分给拾荒童的,被他用海鸟偷偷换了来。
潮声里混进丝寒意,敖丙的冰靴踩在船头。
敖丙瘸腿海鸥是你养的?
哪吒把酥饼藏进怀里。
哪吒北滩捡的,养着解闷。
两人中间隔着丈宽海水,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阿璃的陶笛声顺着风飘来,那调子的正是哪吒从前教她的小曲。
敖丙忽然掷来坛药酒,溅在船板上泛着金鳞光。
敖丙每日敷右臂。
他转身时冻住扑来的夜潮。
敖丙再敢沾半点魔气,我就把你砌进镇海塔。
次日鱼市热闹得很,阿璃被新来的货郎缠着看胭脂。
铁匠不知从哪冒出来,拎着打好的剖鱼刀往摊子一撂。
刀柄缠着七彩鱼线。
哪吒刀钝了拿来磨。
他撂下话就走,踩碎了三只螃蟹。
货郎的胭脂盒突然裂了口,赤粉撒了满地,风一吹迷了追来的巡海夜叉的眼。
敖丙蹲在云头揉额角。
暮春的第一场雨来临时,铁匠铺檐下多了串青贝帘。
阿璃偷偷往门缝塞了包艾草糕,她总觉得独臂匠人像她梦中那个火烧云的影子。
哪吒对着油纸包上的歪扭小楷出神,这是阿璃用炭枝写的“多谢”,最后一捺还晕开了墨渍。
潮涨潮落间,渔谣换了新调。
总有人看见瘸腿海鸥衔着贝壳往铁匠铺飞,窗台上日日换着新鲜的月见草。
敖丙的龙鳞甲锁进箱底,偶尔帮着修补漏雨的船篷时,会撞见某人在给阿璃的渔网缠避邪金线。
阿爷东北角的镇海石有些松动。
老渔夫递来海菜粥时,敖丙正盯着修补渔网的两人。
哪吒的斗笠被风吹歪,露出半截新长的黑发。
阿璃笑着指他缠错的网眼,指尖隔空比划。
夜潮拍岸时,哪吒把新打的护身鳞埋在礁石下。
敖丙的冰霜悄无声息覆上来,给鳞片镀了层琉璃罩。
两个影子一东一西守着渔火,直到阿璃窗边的灯盏灭了,潮痕抹平了所有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