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眼睛倏地亮了,转身又盛了碗搁在窗台晾着。
阿璃这才发现他手背烫了水泡,藏在袖口里一直没吭声。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
阿璃抱着药包疾走,青石板沁出的凉意透过绣鞋。
转过巷角却见莲生撑伞立在檐下,伞面上绘着歪歪扭扭的莲花。
前日见他蹲在街角画了半日,原是为这个。
莲生顺路去米铺。
他将伞倾向她那边,右肩很快洇湿一片。
雨帘中传来货郎的叫卖,莲生忽然停步。
阿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个卖糖画的老翁,
龙形糖稀在雨中泛着琥珀光。
阿璃想要?
话说出了口阿璃才察觉自己有些唐突。
莲生却摇头。
莲生总觉得该买给谁。
他无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荷包,那里本该有块常年备着的糖。
雨珠顺着伞骨滚落,在两人之间织成透明的帐。
阿璃望着他迷茫的侧脸,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
———
莲生近日总在药铺打烊后来帮忙理账。
算珠声里夹杂着蝉鸣,他垂首核对药方时,阿璃就着灯盏修补晒药的竹筛。
莲生当归三钱,白芷五钱......
他念着念着忽然顿住。
莲生这字迹倒像我梦中所见。
阿璃手中的针刺破指尖。
泛黄的药方上,哪吒飞扬的字迹被她临摹了百年,早已刻进骨血。
莲生却已低头继续拨算珠,仿佛方才只是句闲谈。
窗外飘来卖花娘的吴侬软语,莲生忽然抬头。
莲生明日立夏,可要去放河灯?
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
阿璃望着他映在墙上的影子,与记忆里的红衣渐渐重叠。
阿璃我......
莲生就当谢这些天的汤药钱。
莲生急急截住话头,耳尖泛红。
镇东头有株百年合欢,花开得正好。
夜风穿堂而过,带着合欢初绽的甜香。
阿璃抚过竹筛上歪扭的补丁,突然很轻地应了声。
阿璃好。
莲生眼底漾开笑意,像是早春的冰面裂开第一道痕。
他起身告辞时,衣摆带翻了灯盏也浑然不觉,徒留一地摇曳的影,与阿璃腕间时隐时现的魔纹共鸣。
立夏的傍晚,镇东头的合欢树下挤满了放河灯的人。
莲生早早等在桥头,手里提着两盏素白的莲花灯,灯芯浸了松脂,烧起来会带一点清冽的香。
阿璃来时,见他正低头摆弄灯罩上的红绳,笨拙地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风吹起他束发的青带,露出颈后一小块淡色的疤。
阿璃这种绳结要这样打。
阿璃接过灯,手指翻飞间系出个精巧的同心扣。
阿璃小时候阿娘教的。
莲生盯着她灵巧的指尖,忽然觉得这一幕熟悉得令人心颤。
他张了张口,却问。
莲生阿璃的家乡......
莲生也在江南么?
河灯入水的刹那,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阿璃望着顺流而下的灯火,轻声道。
阿璃在很远的海边,夜里能看见发光的潮水。
莲生忽然弯腰掬了一捧河水,指缝间漏下的水珠映着万千灯火。
莲生可是这样?
水光潋滟间,阿璃仿佛看见原先的东海夜潮。
那时哪吒也是这样,用混天绫卷起漫天荧光,笑着说要给她摘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