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后院的天井里,七八张宽大的竹匾几乎铺满了青砖地,新采的夏枯草厚厚地摊晒其上。
那是一种带着奇异灰紫的草茎。
叶片细长蜷曲,在午后的阳光里,散发着浓烈而独特的草木辛香。
又混杂着泥土的微腥和阳光烘烤后的暖意,霸道地充盈着整个院落,几乎压过了其他所有药材的气息。
蝉躲在院墙外高大的槐树上,不知疲倦地鼓噪着。
单调而执着的嗡鸣,仿佛给这闷热的午后镀上了一层金晃晃,令人昏昏欲睡的釉。
莲生就蹲在檐下那片难得的阴凉里。
他面前放着一个半旧的柳条簸箩,里面是刚从竹匾上取下的晒得半干的夏枯草。
他的任务是将混杂其中的枯梗、碎叶和偶尔夹带的细土小石一一择拣出来。
少年低垂着头,神情专注,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灰紫色的草叶间灵巧地翻动、拨弄,偶尔捻起一根不合标准的枯黄草梗,轻轻丢到脚边的竹篓里。
动作间,几缕汗湿的碎发垂落在他光洁的额前,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的鼻尖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小片深褐色的草屑,像只停驻的蝴蝶。
他却浑然不觉,全副心神都沉浸在那草叶的脉络与气息之中。
隔着一扇糊着半旧高丽纸的窗棂,阿璃坐在药铺柜台后的阴影里。
柜台由厚重的松木打造,被无数双手和药材磨蹭得油润发亮。
她面前摊开着一本纸页泛黄,边缘卷起的药典,手边是一方小巧的端砚,墨块是新磨的,散发着清冽的松烟香。
她执着一管细毫狼笔,正凝神誊写一张新的药方,字迹娟秀而工整,墨色饱满地浸润在略显粗糙的纸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与院外高亢的蝉鸣,莲生择草时草叶摩擦的窸窣,以及她自己腕间一枚素银镯子偶尔轻磕桌面的脆响,交织成一片奇异的宁静。
偶尔,阿璃会停笔抬头,目光越过窗棂的格栅,落在那片檐下的阴凉里。
她并非刻意,只是誊写久了,颈项微酸,或是思绪被某个药名短暂牵动时,便自然而然地望过去。
每一次抬头,总能看见那少年鼻尖上那点醒目的草屑,和他低垂眼帘时浓密睫毛投下的小小扇形阴影。
他专注而沉静的侧影,像一枚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这情景,恍惚间与某个遥远军营的画面重叠。
同样燥热的午后,那个一身红衣,总是意气风发甚至有些莽撞的少年,为了破解一卷残损的古老兵阵图,也曾这般蹙着眉头,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发黄的皮卷里,连脸上沾了墨迹都顾不得擦,那份专注,如出一辙。
阿璃这味钩藤。
阿璃的声音不高,穿透了窗棂的阻隔,清晰地落在莲生耳畔,像溪水滑过卵石。
阿璃需得用纸包裹。
她说着,已从手边裁好的一叠浅黄色油纸中抽出一张,手指灵巧地对折,沿着折痕利落地撕开,发出清脆的“刺啦”一声。
那纸是特制的,薄而柔韧,带着淡淡的竹浆气息。
阿璃它与决明子药性相冲,若混在一处煎煮,轻则药效相抵,重则生些微毒燥,病人服了要闹肚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