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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不上

猎罪图鉴(短篇集)

沈翊第一次见到杜城是在垂花门下的海棠树影里。

民国八年的春阳斜斜切过檐角,把青砖墁地割成明暗两半。他捧着新得的《芥子园画谱》从抄手游廊转过来,正看见那人抱着刀倚在朱漆廊柱上。春衫单薄,能看见臂膀上绷紧的肌肉线条,倒像尊刚出窑的钧瓷像。

"少爷当心。"那人突然出声,沈翊低头才见青苔漫上石阶。再抬头时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头沉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后来知道这是父亲新雇的护院,保定武备学堂肄业,因着时局动荡才来北平谋生。沈翊把鎏金钢笔别在月白长衫前襟,看杜城在庭院里练形意拳。槐花落在他绷直的脊背上,随呼吸起伏成浪。

"城哥教我。"他总这么说,尾音带着咳疾未愈的轻喘。杜城就收了势,拿汗巾子抹他鼻尖的薄汗:"少爷还是描您的花样子罢。"

可到底拗不过。沈翊的腕子细,握笔尚要垫块软绸,遑论沉甸甸的雁翎刀。杜城从身后拢住他,掌心粗粝的茧蹭过手背。蝉鸣声里混着西洋座钟的滴答,沈翊数着心跳,数到第七下时刀尖堪堪挑起半片海棠。

那年沈翊十六,杜城二十一。

沈家老爷从琉璃厂淘来西洋怀表,鎏金链子垂在沈翊襟前晃。他偏要解下来塞给杜城:"城哥戴着,夜里巡更看得清时辰。"杜城推拒不得,从此铜壳子总贴着心口焐着,走动时发出细碎的响。

腊月里沈翊犯了咳疾,药吊子在廊下咕嘟整夜。杜城揣着新蒸的枣泥山药糕翻窗进来,冷风卷着雪粒子扑在拔步床前。沈翊拥着锦被笑,咳得眼角泛红:"若是教嬷嬷瞧见......"

"少爷多吃些,开春带您放纸鸢。"杜城拿火镰点起玻璃罩灯,暖黄的光漫过少年单薄的肩。沈翊袖口露出半截红绳,是上月浴佛节从广济寺求来的。

转年槐花开时果然扎了沙燕儿。杜城举着竹骨在院子里跑,沈翊倚着月亮门笑。纸鸢忽地栽进西厢房顶,杜城三两步蹿上屋脊,惊起檐下栖着的灰鸽子。

沈翊仰头望着,见那人身影嵌在湛蓝天幕里,襟前怀表链子泛着碎金般的光。忽然喉头腥甜,帕子上洇开红梅似的血点子。

战事吃紧是民国十四年的事。杜城巡夜时常见沈翊屋里亮着灯,宣纸铺了满案,画的尽是些飞机大炮。某日捡着张废弃的,竟是幅铅笔速写,画的分明是自己握刀的背影。

沈翊又犯起咳,这次总不见好。杜城当掉怀表请来德国大夫,玻璃药瓶在八仙桌上排成行。沈翊苍白的手指绕着听诊器银链:"城哥,南边是不是在打仗?"

立秋那日杜城被叫去前厅。沈老爷的烟枪在黄花梨案几上磕了磕:"南苑兵营缺个文书,你明日便去罢。"

沈翊摔了药碗,碎瓷溅在青砖上像零落的星。杜城单膝跪着收拾,忽然腕子被抓住。少年人指尖冰凉,在他掌心塞进个硬物——是那支鎏金钢笔。

"带着。"沈翊眼尾烧得绯红,"总要...留个念想。"

杜城走时海棠正谢,残红扑簌簌落满肩。沈翊站在垂花门下看他背影,月白衫子被穿堂风吹得空荡荡的。怀表早就不走了,可链子还在心口荡着,一下下敲打胸腔。

南苑来的第一封信沾着硝烟味。沈翊就着药香读,信上说领了黄铜弹壳,给他磨个烟嘴儿。第二封信里夹着晒干的槐花,说等战事平了便回北平。

第三封信来的时候,沈翊已经描不动花样子了。他攥着那支雕花烟管,上头还留着打磨时的细碎划痕。药气氤氲间听见嬷嬷哭,说杜护院守仓库时遇上流弹。

民国十五年霜降,沈家西厢停了具黑漆棺木。沈翊扶着棺沿往里看,杜城穿着簇新的军装,心口缀着那枚不再走动的怀表。他伸手想碰,忽然咳得直不起腰,血沫子溅在冰冷的铜壳上。

三十八年后的秋日,沈家老宅来了位白发老者。他颤巍巍走到垂花门下,从锦囊里倒出鎏金钢笔、黄铜烟嘴、褪色的槐花。玻璃药瓶在青砖上排开,倒映着枯萎的海棠枝桠。

风起时,他听见二十一岁的杜城在喊:"少爷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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